辰时,军营里已响起操练的号角。
谢天歌却还缩在硬板床上,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薄被里,只露出几缕散乱的发丝,睡得正沉。
帐篷帘子“唰”地一声被人毫不客气地掀开,紧接着,赫连誉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左手端着一个盛满清水的木盆,右手托着一个放着几个白面馒头的托盘,姿态闲适得像是走进自己的营帐。
他将馒头和水放在那张简陋的小矮桌上,将水盆轻轻放在床头边的架子上。
随即又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包鲜肉,挑拣了一小块,塞进立在床头支架上的海东青嘴里。
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床上那个裹得像只蚕茧、毫无动静的人,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笑意,但很快,那笑意便被惯有的邪魅玩味所取代。
“该起床了,我的主人。”赫连誉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钻入帐内每个角落,“还有一刻钟,您就该去操练了。”
“操练”两个字仿佛就是起床的号角,谢天歌眼睛倏地一下就睁开了。
待看清站在床前的是赫连誉时,谢天歌想也没想,先送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充满起床气的白眼。
赫连誉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身上新换的将士服:“谢家小姐和衣而卧的习惯……可不大好!”
谢天歌懒得理他,掀开被子自顾自地起身。
她走到水盆前,掬起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
然后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便坐到小几前,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赫连誉则悠闲地靠在一旁,继续用手指捻着肉条喂那只神骏的海东青。
谢天歌啃了几口馒头,忽然抬眼,看着那只体态优美、目光锐利的白鹰,问道:“它有名字吗?”
赫连誉唇角一勾,带着几分自豪介绍道:“有,逐鹿!意思是……”
他话还没说完,谢天歌像是根本没在听,打断了他:“那就叫汤团吧,白生生毛茸茸的。”
“汤团!!”
赫连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大脑甚至空白了一瞬。
连他指尖那只名为“逐鹿”、本该睥睨天下的海东青,也仿佛听懂了似的,停止了啄食,僵硬地扭过脖子。
谢天歌放下吃剩的馒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极其自然地从赫连誉僵住的手指间拈过那条肉丝,递到那只明显处于震惊状态的猛禽面前,笑眯眯地哄道:“来,汤团,吃肉。”
白色的海东青看着递到嘴边的肉,又看看石化的赫连誉,第一次抗拒地歪开了头。
赫连誉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突然嗤笑一声说道:“行!汤团……就汤团吧。”
谢天歌侧过脸,瞥了一眼表情复杂的赫连誉,忽然问:“你住哪儿?”
赫连誉抬手指了指帐外的一个方向,语气恢复了些许慵懒:“喏,就你大哥谢将军主帐外边,临时给我支了个小帐篷。”待遇显然算不上多好。
谢天歌却只是毫无诚意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那表情仿佛在说“那真是个风水宝地”。
谢天歌终于从阿莹给她准备的那个大包袱里,拖出了一把旧牛角梳。她解开束发的带子,如墨的长发瞬间如瀑布般披散下来。
她微微侧头,手指熟练地梳理着长发,然后三下两下,便利落地给自己挽了一个男子发髻,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住,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赫连誉看着她雪白的脖颈,突然没来由的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谢天歌没接话,只是最后正了正发簪。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拎起那杆倚着的长枪,掂了掂,便准备出门。
“哎,”赫连誉在她身后开口,语气悠哉,“我能去看看你操练吗?”
谢天歌脚步没停,只丢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陛下允你去的区域,你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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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谢天歌的日子都很规律:辰时被赫连誉“准时”吵醒,睡眼惺忪地去操练;午时与同组的、还有其他相熟的子弟们一同涌入喧闹的军中厨,啃着千篇一律的馒头和寡淡菜汤;晚上则时不时被分配到巡夜或是打扫马棚的“好差事”。
自打那次之后,每次打扫马棚,曲应策都会帮她揽了她最排斥的清理马粪的活儿。只留给她刷马、添料这些相对能忍受的活计。
谢天歌虽觉意外,却也领情,作为回报,她会手脚麻利地帮他把他那份喂马刷槽的活儿一并干了。
两人之间或许因为这打扫马棚的默契,谢天歌觉得似乎是和三皇子殿下的距离近了些,她会说很多话,曲应策也会回应她,虽然依旧简单,但关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生硬了。
赫连誉白天偶尔会出现在校场边,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她操练,但更多时候则神出鬼没,不知去向。
傍晚他会准时送来晚饭,再帮她将那小帐子仔细打扫一番。至于洗衣晒被这类事,谢天歌却坚持自己动手,没真让他插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谢天歌每天掰着手指头数,只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结束这“囚徒”般的历练生涯。
这日晌午,操练刚歇,众人纷纷涌向军中厨吃饭。
谢天歌却没什么胃口(她已经不想再吃馒头了),独自一人蔫蔫地坐在空旷的点将台边缘,两条腿悬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望着连绵的营帐,长长地叹了口气,小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正当她对着蓝天白云哀叹自己悲惨命运时,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她那向来潇洒帅气的二哥谢云旗,一身利落的白衣银甲,牵着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神骏宝马,不紧不慢地朝点将台走来。最惹眼的是,他右手还提着一个一看就分量不轻、做工精致的多层食盒!
她眼睛“唰”地一下亮了,瞬间从点将台上跳下来,像只终于见到亲人的小雀儿,欢快地朝着谢云旗蹦过去,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喜和委屈:“二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那雀跃的模样,简直下一秒就要喜极而泣。
她扑过去先亲昵地拉了拉谢云旗的袖子。
而后又抱着黑马光滑的脖颈蹭了蹭:“二哥你真好!还把珍珠给我带来了!”
谢云旗含笑看着她,空着的那只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宠溺,“朝中出了点事,我和爹在处理,本来还没那么快来的。”
他顿了顿,将手中那沉甸甸的食盒递到她面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千叮万嘱,务必让我把这个准时送到。”
谢天歌一愣,随即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儿,一把接过食盒抱在怀里,“是阿笙!”
谢云旗摇着头感叹:“天机军要出新的北疆布防图,又要整顿战后军务忙得脚不沾地,还能惦记着给你做吃的,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时间。”
谢天歌抱着那还带着温热的食盒,嗅着从缝隙里透出的诱人香气,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谢天歌问:“二哥,你这次过来是不是还要给我们授课?”
谢云旗点了点头,神色恢复了些许正经:“嗯,大哥安排的,让我给你们讲讲机关陷阱的布置与识别。”
谢天歌眼睛转了转,忽然凑近一步,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个灵安县主,可是为了你才特意求了皇后娘娘,硬要挤进这次历练的?”
谢云旗闻言,脸上那点正经瞬间垮掉,竟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和促狭,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呃……这个……小孩子家别胡说。”
谢天歌正经道:“我可没瞎说。她几乎天天逮着机会就问我,‘你二哥呢?他什么时候才来呀?’‘你二哥喜欢吃什么呀?’‘你二哥平时都做些什么呀?’问得我头都大了!”
谢云旗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头疼的意味:“这还不是为了帮你才惹来的……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匆忙道:“算了算了,不提她了。大哥那边还找我有事,我得先过去了。”
他像是生怕谢天歌再继续问下去,几乎是话音刚落,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谢天歌眨了眨眼,注意力很快就重新回到了眼前神骏的爱马“珍珠”和怀中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盒上。
“阿笙做了什么好吃的?”谢天歌举着食盒,眼睛里都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