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秦黔首,生活在庐江郡,其实原本不是大秦的地盘,是楚国的,只不过后来被打下来了。
他的名字也再普通不过,同村子里叫石头的就有十来个。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他们村子里有许多黑漆漆的山,石头不认识这些山里的沙石,总觉得黑漆漆的好像是专门催命的不祥征兆。
大秦崇尚玄色,可这和石头无关,因为他的穿着一定不会犯大秦的法律——他甚至没有除了灰扑扑的之外的另一身衣服。
秦历十四年,外面打起了仗。
无数征兵的人闯入家中,强硬的拖走了爹,娘本就卧病在床,这下,更加起不来了。
父母都走了,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妹妹。
那一年,石头十三岁。
因为生的瘦小,根本没有达到征兵的要求,这才逃过一劫。
或许,他长的再高一点,就能替爹被抓走了,又或许,会是父子二人齐齐被抓走。
谁知道呢?
十三岁的年纪,自己都养不活,如何能养活另一张嘴?可他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妹妹给丢下。
万幸家里还有地,石头勒紧裤腰带,打算自己耕种。
可是有一天,里正做主,让叔叔养着他和妹妹,直到他们长大能自己活。
代价就是家里的地就此给叔叔家种。
石头不知道里正和叔叔达成了什么交易,只知道绝对不行!!
地是爹没了半条命换来的,没了地,就算是活到了不容易死的年纪,之后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只要有地在……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石头真的当了家,这才知道当家到底有多难。
里正说:“石头,你呢,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你不考虑你自己,难不成还要把你妹妹拉下水?那细皮嫩肉的,但凡家里没个青壮年顶着……”
里正是个好里正,他至少还知道要短时间内保住石头和妹妹的命。
遇到再丧良心一点的——这个村子里死个石头不是什么大事。
他死了,六岁的妹子运气好一点,被叔叔卖出去换两个鸡蛋;运气不好一点,能直接进锅里。
可那时候石头不知道,石头把里正直接赶了出去,根本不同意。
里正叹气,皱纹似乎都更深了一些。
里正走了,带着一声沉过一声的叹息,那声音像山里的暮霭,压在石头的心头。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妹妹蜷在角落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哥哥的脸色比灶膛里的冷灰还难看。
日子不会因为谁的悲伤或倔强就停下脚步。
石头开始学着爹的样子,扛起那柄比他还高的锄头,走向那片维系着兄妹俩性命的田地。
泥土坚硬,活儿计沉重,一天下来,他那双本该稚嫩的手便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结成痂,又磨破,周而复始,最后变成一层与他年龄毫不相称的厚茧。
最难的还是饥饿。家里那点存粮很快见了底。
叔叔家的大门对他关得紧紧的,偶尔在村头遇见,婶婶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瘦削的脸颊,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着“不识好歹的小狼崽子”。
村里其他人,自家日子也紧巴,谁又能长久接济他们?石头只能学着辨认更多的野菜,甚至去剥那些口感粗粝的树皮。
他总把能找到的、稍微能下咽的东西先紧着妹妹吃,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吞咽着几乎照得见人影的野菜糊糊,他的心就像被那只黑漆漆的山里伸出来的手紧紧攥着。
妹妹很乖,饿得狠了也只是小声啜泣,用气声喊着“阿兄,饿”。
石头会把她抱在怀里,指着远处那些黑黢黢的山,哑着嗓子说:“别怕,等阿兄有空了,去那山里,给你打野兔子吃。”
他其实怕极了那些山,总觉得那黑色是不祥的,吞噬了他的爹,现在似乎也要来吞噬他和妹妹了。
但他不能在妹妹面前露怯。
仗似乎打得更凶了。
郡里的徭役征发也变得愈发频繁。
村里的青壮几乎被扫荡一空,连他那正当壮年的叔叔,也在某天夜里被如狼似虎的官差从被窝里拖走,只留下婶婶凄厉的哭嚎划破夜空。
听到这个消息时,石头正费力地踩着锄头。他愣了一下,心里说不上是解恨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那笼罩在村子上空的阴影,更浓重了。
里正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背佝偻得像村口那棵老槐树。
他再次找到石头,这次不是在石头那家徒四壁的屋里,而是在田埂上。
“石头啊……”里正的声音带着疲惫,“你叔叔……唉,也是命。你婶婶一个人,带着俩娃,日子也难了。”
他蹲下来,看着石头被汗水浸透的破旧衣衫和那双早衰的眼睛,“去年的事,你别怪里伯伯。这世道,活命难啊。我是怕你们兄妹……悄没声就没了。”
石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泥土里挣扎着探出头的一棵野草。
……
再过一年,战争平息了下来。不是因为不打了,而是他们这里又被一个大势力占领了。
听说,是南秦。
之所以叫南秦,是因为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秦在北面。
似乎那大秦暴君膝下的小儿子所占领的地区,叫做南秦。
他们的房子被军卒直接占领……不,准确的说是整个村子的房子都被占领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赶到了一处非常大的房子里面。
里正小心翼翼的左右看:“这里是县老爷的屋子,怎么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