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的休整并未带来安宁。李恒似乎有意让萧景汐融入他的圈子,几次小范围的宴饮都邀她作陪。席间,不乏一些投靠李恒的年轻将领和文士,其中一位名叫周沐的参军,相貌俊雅,谈吐不凡,对兵法见解独到,看向萧景汐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
“萧姑娘对北境地形的见解,实在令周某佩服。听闻姑娘曾随镇北侯……”周沐举杯,话未说完,便被萧景汐冷淡打断。
“旧事不必再提。”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顾清辞的记忆让她对这类文士的搭讪本能排斥,但周沐提及兵法时眼中闪烁的光彩,又莫名让她觉得……顺眼。
李恒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未阻止,反而在席后私下对萧景汐笑道:“周参军年轻有为,是本王得力臂助,且尚未婚配。若姑娘有意,本王可代为撮合。”
萧景汐心中冷笑,知他是在试探,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将她绑牢。她面无表情:“殿下好意心领,大仇未报,无心其他。”
然而,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当夜便传回了暗桩。
“……那周参军对大小姐颇为殷勤,三殿下似有撮合之意。”
密室中,空气瞬间凝滞。萧景淮面前的一张榆木小几,被他生生掰下一角,木屑刺入掌心,鲜血淋漓。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不是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是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妒火与暴戾。
周沐?李恒竟敢找人接近她?而她……竟没有当场驳斥?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文弱书生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他的阿姐,而阿姐……她会不会因为顾清辞的记忆,对这种温文尔雅的类型产生好感?
“主子,您的伤……”暗卫心惊胆战。
萧景淮猛地站起身,不顾崩裂的伤口,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备马!去朔风城!”
“侯爷不可!朔风城如今是龙潭虎穴,赵阔态度不明,三皇子布防严密,您此刻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就让他知道!”萧景淮眼底一片猩红,癫狂如魔,“让他知道,谁敢碰我萧景淮的人,就要有死的觉悟!把我的弓拿来!”
“侯爷!”
最终,萧景淮未能成行。伤势与下属的拼死阻拦,让他强行压下了立刻杀过去的冲动。但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必须找到出口。
次日清晨,朔风城守将府。
周沐刚走出住所,准备去校场点卯,一支狼牙箭携着凄厉的破空声,“铎”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脚前一寸的地面!箭尾兀自颤抖,箭簇上,系着一小块染血的玄色布条——与萧景淮那日被匕首刺破的衣料颜色,一模一样!
周沐吓得脸色惨白,踉跄后退,险些瘫软在地。府内侍卫瞬间被惊动,如临大敌。
消息传到萧景汐耳中时,她正在用早膳。手一颤,瓷勺掉落在碗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染血的布条……是他腰侧伤处的?他疯了吗?伤成那样,还敢如此张扬地射出这一箭?他是在警告周沐,还是在……向她宣告他的存在?
顾清辞的记忆在说:看,他便是如此暴戾恣睢,视人命如草芥。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反驳:他是因为……在意?
李恒很快赶来,面色阴沉。他检查了那支箭和布条,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景汐:“萧姑娘,看来有人,即便身在千里之外,也对姑娘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萧景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与厌烦:“殿下现在才知道吗?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这般行事,只会给我带来麻烦,殿下还是尽快想想,如何应对他接下来的疯劲吧。”
她将厌烦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萧景淮此举只让她觉得困扰和羞辱。
李恒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最终冷哼一声:“看来,他还是不够安分。” 他拂袖而去,显然要去加强防备,并思考如何利用此事。
待李恒离开,萧景汐独自一人时,才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掌心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枚铜钱的轮廓。
萧景淮……
你这一箭,究竟是射向周沐,还是……射乱了我的心?
周沐事件后,萧景汐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守卫更加森严,李恒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她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待在房中,或是去府中藏书阁翻阅北境志异,试图寻找更多关于前朝珑月公主府覆灭的线索,亦或是……关于记忆操控的蛛丝马迹。
连日的劳心劳力,加上北地气候不适,这夜她竟发起了低烧。迷迷糊糊中,她觉得口渴难耐,挣扎着想起身倒水,却浑身乏力。
“水……”她无意识地呓语,声音沙哑。
恍惚间,似乎有人轻轻扶起她,将温热的杯沿凑到她唇边。她贪婪地啜饮了几口,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许多。
那扶着她肩膀的手,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道。喂她喝完水,那人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她汗湿黏在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是谁?
是侍女吗?
不,这感觉不对……
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眼皮却沉重如山。只在朦胧的视线里,捕捉到一抹模糊的玄色衣角,和一股极其淡的、被药味掩盖的……熟悉的凛冽气息。
是……他?
怎么可能?他重伤在身,远在千里之外……
是梦吗?还是高烧产生的幻觉?
顾清辞的记忆在此刻变得模糊,那种被沈在舟冷漠以待的绝望感似乎被这短暂的温柔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依赖感,仿佛这个怀抱,这个气息,才是她漂泊无依时唯一的港湾。
“景……淮……”她含糊地、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如同梦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委屈。
那扶着她的人动作猛地一僵!
随即,她感觉到那手掌微微收紧,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声极力压抑的、混合着巨大痛楚与狂喜的吸气声在她耳边响起。
然后,那温暖的来源消失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萧景汐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
次日清晨,她醒来时,烧已经退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屋内只有她一人,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梦。
她坐起身,有些怔忡。唇边似乎还残留着温水的润泽,额角仿佛还萦绕着那微凉指尖的触感。
是梦吗?
可为何感觉如此真实?
那声压抑的吸气,那瞬间僵硬的反应……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枚铜钱安静地躺在那里。
如果昨夜不是梦……
那他岂不是……冒险潜入朔风城,潜入这守将府,只为了……在她生病时,喂她一口水?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被顾清辞记忆占据的心湖中,炸开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