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耀庭沉默着。
他确实宠爱韩北,正因为宠爱,才更无法接受儿子走上一条在他看来充满荆棘和非议的路。但左航的话,也的确戳中了他的顾虑。韩东的疯狂必须遏制,家族丑闻不能外扬。
左航……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心机太沉,绝不能他继续留在韩北身边……
韩耀庭纵横半生,见惯了风浪,也收拾过无数桀骜不驯的“人物”。他深知,对付左航这样软硬不吃,心智坚定的年轻人,得用什么办法。
书房内檀香的气息似乎更沉了。
韩耀庭脸上的冷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平静。他重新坐回紫檀木椅中,
“左航,”他开口,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压迫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你很有胆色,也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如何戳中别人的软肋。”
“我不管你对韩北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成为他的弱点,或者……利用他的这份心软,把他拖入更危险的境地。”
“韩东不成器,至少有一点没说错,”韩耀庭的声音冷了下去,“你的存在,你对小北的这份‘特别’,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左航:
“看在你今天确实护住了小北,也顾及他的面子,我不会杀你,也不会立刻让你消失。但从现在起,你的自由……没有了。”
左航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更没有恐惧或愤怒。
他早就料到,大庭广众说了那番露骨的话,踏入韩家老宅,便不可能轻易脱身。韩耀庭的处理方式,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温和一些。
至少,没立刻要了他的命。
但……这……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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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北的院落与他的人一样,冷清、简洁,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韩北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里,手里把玩着一个儿童形状的装饰品,眼眸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强在他面前烦躁地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就没停过:
“我操!老板,这事儿不对,非常不对!”他猛地停下,双手叉腰,瞪着韩北,“我刚打听来的消息,姓左的被你爹扣下了!不是请去喝茶聊天那种,是‘囚禁’!懂吗?就关在后头那栋小楼里了!”
韩北把玩着玩具的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顿,抬眸看向王强,眼神沉静,示意他继续说。
王强得到默许,语速更快:“老板,你想想!你爹韩耀庭是什么人?啊?那是跺跺脚陆城都得震三震的主儿!左航,一个外人,在你韩家的地盘上,当众把你那疯批大哥的腿给打穿了!还当众‘表白’他小儿子,这他妈是啪啪打你爹的脸啊!”
“按照你爹往常的脾气,对这种敢挑衅韩家威严的,不死也得脱层皮,怎么着也得弄个半残立威吧?可现在呢?不打不骂,不杀不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关起来了?这他妈比直接动手还瘆人啊!”
王强五官皱成一团,混不吝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困惑和一丝不安:“这老狐……不,你父亲,肚子里到底憋的什么坏水?这不合理!太他妈不合理了!我总觉得这背后有更大的坑等着那姓左的,说不定……是想慢慢折磨他?”
王强虽然平日里骂骂咧咧,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但关键时刻脑子转得比谁都快。他这番分析,看似粗俗,却精准地戳中了韩耀庭处理方式的反常之处。
韩北沉默着,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目的和手段。
父亲宠他,这份宠爱在韩家是独一份的,但也正因为这份宠爱,带着极强的掌控欲和规划性。
父亲绝不会允许左航这样一个“变数”长期影响自己。
不打不杀,是因为左航今天确实护住了自己,父亲若手段过于酷烈,难免落人口实,也会伤及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囚禁,只是一种更温和的警告。
他在警告韩北。
踩到红线了。
同时也是在逼韩北表态,也是在逼左航屈服。
他不想让左航陷进来,从意识到左航那份超出掌控的“在意”开始,他就一直在试图划清界限。
可左航还是义无反顾地闯了进来
“老板,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韩北终于抬起眼,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左航所在小楼的大致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冷静:“父亲的决定,我现在插手,只会让事情更糟。”
韩家除了父亲,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叔伯、元老、韩东的残余势力……他任何一点对左航的维护,都可能被放大、曲解,成为攻击他和左航的武器,也会让父亲更加坚定清除左航的决心。
可难道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任由左航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因为那几句……因为自己?
韩北握着玩具得手,越来越用力。
他发现自己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结果。那个搅乱了他一池静水,又强势闯入他世界的男人,因为他,身陷囹圄。
这韩家的泥潭,他终究是把左航,拖了进来。而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像最初设想的那样,冷眼旁观,独善其身。
夜色渐深,韩北院落里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王强最终骂累了,揣着一肚子疑问和不安,被韩北打发去休息了。
客厅里只剩下韩北一人。他静坐了许久,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囚禁左航小楼的地方。
父亲的决定他无法明着违逆,但让他就此放任左航因他而受困,甚至可能伤势恶化,他做不到。
那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责任感,最终推动了他。
他起身,走进内室,取出了一个轻便却装备齐全的医疗包。里面不仅有上好的止血消炎药,还有一套消过毒的手术器械,包括取出子弹所需的工具。
他行事向来谨慎周全,这些是常备之物。
没有惊动任何人,韩北独自一人穿过夜色中寂静的庭院,走向那栋灯火通明的小楼。
如他所料,楼外有守卫,但那些守卫在看到他的瞬间,并未流露出任何惊讶或阻拦的意思,只是微微躬身行礼,便沉默地让开了道路。
果然,这也是父亲安排好的。
父亲在看着他,也在等着他。这扇门的开启,本身就是一个试探,一个局。看他是否会为了左航而来,看他会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韩北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迈步走了进去。
小楼内的陈设并不像囚牢,反而颇为雅致,只是门窗紧闭,气氛压抑。
左航坐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腰间的衣物洇开了一片深色,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