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的距离（二）
孙子的降临像一场温柔的飓风，彻底席卷了赵老师家平静有序的生活。
小薇是税务局的一名科员，怀孕后便请了产假。赵明在自来水公司工作，也特意休了陪产假。小两口原本计划去月子中心，但赵老师和李老师坚决反对：“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家里有我们呢！”
然而当小薇剖腹产住院十天后回到家里，老两口才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
“爸，妈，这是我们单位发的福利卡。”出院那天，小薇从包里掏出两张卡片，“每张面值五百，必须在梅尼超市消费。”
赵明补充道：“我和小薇单位都发的这种卡，说是促进消费。期限就到这个月底。”
李老师接过卡片，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端详：“这不明摆着让人去消费嘛！需要什么买什么就是了，还非得指定超市？”
赵老师皱眉：“梅尼超市的东西比早市贵三成不止。五百块在早市能买多少东西，在梅尼恐怕一半都买不到。”
小薇轻声解释：“爸，这是单位福利，不用就浪费了。”
李老师还要说什么，被赵老师用眼神制止了。他小心收起卡片：“好，我去看看。”
第二天，赵老师起了个大早，却没有去熟悉的早市，而是辗转两趟公交车来到了城西的梅尼超市。
一进门，赵老师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明亮灯光晃得眼花。他推着购物车，对照着李老师写的清单，一边找东西一边比较价格。
“菠菜早市三块，这里要六块八？”赵老师忍不住嘟囔，“这不明抢吗？”
他在生鲜区转悠了半天，最终只选了几样特价商品。走到保健品区时，赵老师停住了脚步——货架上摆着各种孕妇和婴儿营养品，价格不菲。
“先生需要什么吗？”促销员热情地迎上来。
“儿媳妇刚生完孩子，有什么推荐的吗？”
促销员立刻拿出一盒蛋白粉：“这个最适合产后恢复了，现在搞活动，只要388。”
赵老师的手抖了一下。他在早市买一个月菜也就一千出头，这一罐粉末就要388？
但想到小薇苍白的脸色，赵老师还是把蛋白粉放进了购物车。接着他又选了维生素、钙片、dhA...不知不觉，购物车已经半满。
结账时，收银员微笑着说：“一共986元，先生。”
赵老师愣住了：“多少？”
“986元。您有会员卡吗？”
赵老师这才想起那两张消费卡，急忙掏出来。刷完卡后，还需支付486元现金。赵老师的手有些颤抖——这是他一个月菜钱的三分之一啊！
回家的公交车上，赵老师紧紧抱着购物袋，像是抱着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年轻人总说钱不够花。
与此同时，家里也正经历着一场变革。
李老师主动承担起带孙子的重任。然而第一天就遇到了挑战——纸尿裤。
“这纸尿裤怎么这么难穿？”李老师手忙脚乱地试图给哭闹的孙子换尿布，好不容易穿上了，却发现前后颠倒了。
小薇虚弱地指导：“妈，有标签的是后面。”
“这么薄一片能吸多少水？不如用尿布，我准备了那么多纯棉的。”李老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软布尿布。
小薇摇摇头：“妈，现在都用纸尿裤，方便卫生。而且宝宝睡眠不会被打扰。”
正当两人争执时，门铃响了。月嫂王阿姨到了。
王阿姨五十出头，干净利落。她一进门就接管了婴儿：“哎哟，小宝贝哭得这么伤心。来来，阿姨看看。”
只见她三下五除二换好纸尿裤，抱起孩子轻轻拍抚，哭声立刻停止了。
李老师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四十年的教书经验在育儿这件事上毫无用处。
下午，赵老师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看到王阿姨正熟练地给孩子洗澡，李老师在一旁认真做笔记。
“这是什么？”赵老师指着王阿姨用的各种瓶瓶罐罐。
“婴儿专用沐浴露、抚触油、护臀霜...”王阿姨如数家珍。
赵老师皱起眉头：“我们小时候就用清水洗澡，不也长得好好的？”
王阿姨笑了：“赵老师，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产品都是科学配方，对宝宝皮肤好。”
晚饭后，王阿姨开始给小薇做产后按摩。李老师在一旁看着，忽然说：“能教我吗？以后我好帮小薇做。”
王阿姨惊讶地看着这位一开始对她充满戒备的老教师，点点头：“当然可以。”
夜里，老两口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老王说的也有道理，”李老师突然说，“现在养孩子是讲究多了。我今天学了怎么拍嗝，怎么做抚触，还有怎么判断宝宝为什么哭。”
赵老师叹口气：“我今天在梅尼超市花了小五百现金，加上那两张卡，快一千五了。就买了这么点东西。”他停顿一下，“不过买了些营养品给小薇，她需要补补。”
李老师转过身来：“明天我去超市吧。你去看早市，该省省该花花。”
第二天，分工明确了：赵老师负责伙食采购，李老师专攻带孙技能，并向王阿姨学习现代育儿知识。
变化悄然发生。赵老师仍然每天去早市，但会特意去梅尼超市转一圈，比较价格，偶尔买些特价品；李老师学会了使用纸尿裤，但也坚持在某些时候用尿布，“让宝宝屁屁透透气”。
最大的挑战来自满月酒。
小薇的父母提出要在酒店办满月宴，赵老师坚决反对：“酒店一桌就要一千八！自己买材料在家做，八百块就能做一桌很好的！”
“爸，酒店方便，也不用辛苦你们。”赵明试图调解。
“不就是做几桌菜吗？我教了四十年书，还搞不定几桌菜？”赵老师不服气。
最后还是小薇提出了折中方案：“要不就在家里办，请个厨师来做？既省钱又不累人。”
满月那天，家里热闹非凡。赵老师和李老师各自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小薇手里。
“这是一万，给宝宝的。”赵老师说。
“我这也是一万。”李老师接着说，“存起来，将来给宝宝上学用。”
小薇和赵明都愣住了。他们知道老两口每月退休金加起来才六千多，这一下就是近四个月的收入。
“爸，妈，这太多了...”小薇推辞。
李老师按住她的手：“收着。我们平时省吃俭用，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能拿得出来吗？”
宴席上，赵老师特意做了几道清淡的菜给小薇：“王阿姨说了，哺乳期要少吃盐。”
李老师则自豪地向亲友展示她学会的育儿技巧：“看，这样抱宝宝最舒服。”
客人们散去后，赵老师和李老师坐在阳台上休息。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满小小的阳台。
“今天花了多少？”李老师问。
“所有开销加起来，不到酒店的三分之一。”赵老师有些得意，随即又叹口气，“就是那两万...咱们的积蓄去了一大半。”
李老师拍拍他的手：“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花在刀刃上就值。”
赵老师惊讶地看着妻子——这是她第一次说“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卧室里，小薇看着两个红包，眼眶湿润：“明，爸妈太不容易了。咱们得想办法多挣点钱。”
赵明搂住妻子：“嗯。等我回去上班，申请加班。你也别急着复工，多休一段时间。”
夜深了，赵老师忽然起床，悄悄走进书房。他打开那本记账本，在最新一页上写道：
“今日支出：满月酒食材1680元，厨师工资600元，红包元。今日收入：无。”
他停顿了一下，又在下面加了一行：
“非货币收入：孙子的笑容，无价。”
合上账本，赵老师走到婴儿床边。小家伙正睡得香甜，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腮边。
赵老师轻轻握住那只小手，忽然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他想起今天李老师说的话——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是啊，积蓄可以再攒，但有些时刻，一旦错过就不再回来。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这个四世同堂的家。赵老师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厨房里，李老师正在准备明天的早餐。夫妻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这个平凡的夜晚，一碗汤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