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碾庄以北先锋军阵地后方5公里处,38军炮兵团正在紧张地构筑工事。
数十门德制105毫米榴弹炮由骡马牵引至预设阵地,炮兵们正从辎重车上卸下一箱箱炮弹。
工兵们挥锹挖掘着标准的助锄坑——这种深约半米的梯形坑位能有效吸收火炮后坐力,相邻的弹药存放点则用沙包加固,整个阵地呈扇形展开,保证各炮位既能相互掩护又便于统一指挥。
穿着普通士兵制服的徐一泓穿过忙碌的阵地,身后跟着几名目光警惕的特战队员。
沿途正在搬运弹药的士兵们看见他,都压低声音喊军长,却无人停下手上的活计敬礼。
徐一泓也只是微微颔首回应——在这片可能潜伏着敌方侦察兵的前线,这样的默契既能维持指挥体系,又能有效隐蔽高级指挥官的行踪。
炮兵团葛团长小跑过来,压低声音说:“军长,您怎么到前沿来了?”
“我有紧急任务需要炮火支援。”徐一泓看了眼怀表,“还需要多长时间完成阵地构筑?”
葛团长略作思索:“如果是紧急任务,剩余火炮可以不挖助锄坑直接部署,但这样违反炮兵操典。需要上级的正式命令。”
“你打报告,我批条子。”徐一泓语气轻描淡写,权力带来的自信在他身上显露无遗,随即话锋一转,“炮兵团现在储备了多少炮弹?”
葛团长显然对后勤数据了如指掌:“报告军长!各炮位和后方弹药点加起来,我们准备了约五百吨炮弹,弹药充足!”
“好!把他们全部打出去!”徐一泓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是6点18分,要求你在6点30分前完成全部炮击准备,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葛团长转身奔向还在构筑的阵地,嘹亮的号令声随即在晨雾中回荡:“全团注意!取消助锄坑作业,立即进入战斗部署!”
徐一泓穿过炮兵团指挥部外间,正在沙盘前推演的参谋们纷纷抬头,却见他径直走向左侧用帆布隔出的小房间。
掀开帘子,电台特有的嗡鸣声扑面而来。
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电台室里挤着四部电台,六名报务员正戴着耳机紧张工作。
角落里,通讯科长正核对刚译完的电文,见到徐一泓进来,立即起身敬礼。
徐一泓回了一个礼,立刻下令:“口述电文,六时二十七分准时发往兵团司令部。”
通讯科长迅速铺开电报纸,拧开钢笔。
“兵团司令部:我部已完成战斗准备,将于六时三十分按计划执行火力突击任务。徐一泓。”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通讯科长记录完毕,犹豫道:“军长,离预定开火时间只剩三分钟,这......”
“执行命令。”徐一泓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让熟知他过往的通讯科长心里一紧。
就在徐一泓在炮兵团电台室口述电文的同时,淮海兵团司令部所在的院落里,林福生正与一位穿着长衫却别着临时通行证的胖子并肩而行。
两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快步走向指挥部的正屋,身旁不时有抱着文件的参谋小跑经过。
那胖商人模样的男子紧跟着林福生的步伐,语气恭敬地汇报着:
“参谋长,枣庄支前会那边刚传来的消息,全部军需物资要后天才能备齐送达。不过,他们已经把能调集的马车、牛车,连老乡的独轮车都算上了,优先抢运最急缺的弹药,第一批最迟今天下午太阳落山前,一定能送到前线!”
林福生脚步不停,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调试电台的通讯班:“好,你继续联络协调其他县的支前会,粮食、被服、药品,所有物资都必须严格按照作战处下发的时间表送达,不能前紧后松。”
“是,是,您放心,我马上再去协调。”胖商人连声应着,在指挥部门口的台阶前知趣地停下脚步,微微躬身,“那我就不打扰参谋长和谷司令议事了。”
林福生点了下头,随即转身,一步跨过门槛,踏入了人声与电台声交织的指挥部核心区域。
他穿过外间正在沙盘和地图前忙碌的作战参谋们,径直走向内厅。
一眼就看见司令员谷盈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面巨大的挂墙地图前,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图上的某个点。
林福生走近了些,才看清地图的全貌:“咦,这不是皖北一带的地图吗?怎么,你觉得何应钦会昏了头,想先打淮北纵队?”
谷盈闻声,这才缓缓转过身:“他要是真敢先打皖北,试图解除侧翼威胁再来救关麟征,我倒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不过……”他顿了顿,语气转为笃定,“这样分兵冒进,只会让他败得更快、更惨。”
林福生伸手指向地图上淮北至亳州的几个要点,戏谑道:“我这边可是听到了风声,说这两个地方被你们经营得跟铁桶似的,表面上看着平静,里面那是步步杀机!”
谷盈从枪套里取出配枪,避开林福生的视线,低头专注地擦拭起来:“当年红十军团在湖口休整时,我仔细观察过李陌将军的城区布置,印象很深。现在这套不过是照猫画虎,搞了个民用版。”
林福生双手叉腰,歪头盯着谷盈,促狭道:“老谷,你少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还民用版?什么民用版需要用到两万吨水泥?别告诉我你们发扬风格,把亳州城里的几条主干道都修成水泥路了!”
谷盈把擦好的配枪推回枪套,面不改色地说:“那怎么会呢,水泥路多浪费。我们就是把城里那些年久失修的危房都给推平了,重新规划了一下商铺和住宅区,这也都是为了本地商业繁荣、百姓安居嘛。”
“哦……”林福生拖长了调子,眼里闪着戏谑的光,“那我可得多问一句,你们这些新建的商铺和民用住宅,墙上不会都别出心裁地留着射击孔吧?这建筑风格,听起来挺别致啊。”
谷盈立刻板起脸,摆出一副受到冤枉的正经模样,连连摆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林,你这是听信了谣言!我们是那种人吗?要真是按堡垒标准建的,我能不跟你这个参谋长通气?这纯属造谣,污蔑我们搞建设的一片公心!”
他话音落下,就见林福生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编,接着编,你看我信不信。
两人对视了足足三秒。
谷盈脸上那副义正辞严的表情先是崩开一条缝,随即迅速瓦解,他自己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率先笑了出来。
这一下如同打开了闸门,林福生也再也忍不住,指着谷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
“嗬嗬嗬——”
内厅里顿时充满了两人心照不宣、爽朗而又带着几分促狭的大笑声,连外面正在忙碌的几个参谋都忍不住好奇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笑声渐歇,林福生环顾四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哎,怎么一大早就没看见老徐?他人呢?”
谷盈语气轻松地回答:“老徐天没亮就下部队视察去了。我们判断关麟征极有可能在今天发起反击。
咱们在火力上拥有绝对优势,要是他缩在碾庄不出来,等过几天咱们的物资全部到位,用炮弹砸,都能把这个硬核桃给砸烂……”
“等会儿,你刚刚说什么?”林福生突然打断。
谷盈被问得一怔,不解地反问:“砸核桃啊,这个比喻不恰当吗?”
“不是比喻的问题,”林福生摆摆手,神色认真起来,“你刚刚说,老徐干嘛去了?”
“去视察部队呀,”谷盈更加疑惑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林福生一拍大腿,“这小子这两年不学好!平日里军事演习就一堆的臭毛病,堂堂少将,居然还亲自客串突击队队长,带着人搞渗透。我本来以为这真打起仗来了,他总能稳重一点,坐镇军部指挥全局,没想到……”
谷盈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宽慰道:“你多虑了,老林。他这次下去,身边就只带了几个卫兵,轻车简从。这点人能干啥?难道还能亲自带着去冲敌人阵地不成?”
“哦,这样啊,”林福生神色稍缓,松了口气,“那是我虚惊一场了。不过也不怪我冤枉他,这家伙总是喜欢闹点幺蛾子,不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