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海风裹挟着机油味穿过厂房，周辰的皮鞋踏在簇新的水泥路上竟不沾尘埃。
年轻区长程慕白指着成排锯齿形厂房，语速快得像德国造印刷机：“目前投产的七十六家工厂，涵盖民生商品二百三十七类——从固本肥皂到双妹花露水，连天津人爱的海鸥洗发膏也能量产。”
周辰的指尖划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铁皮暖水瓶：“上海华生电扇呢？”
“月底下线！”程慕白推开装配车间大门。流水线上穿工装的女工正组装扇叶，烫金商标旁赫然刻着青岛华生分厂。“我们请来原厂老师傅，德国冲床的效率比原有的翻了三倍。”
在振业火柴厂轰鸣的梗片机前，程慕白提高嗓门：“本地股东占股六成，德国提供磷面配方和自动装盒机。”
他踢开脚边散落的火柴盒，盒面“振兴国货”四字在机油里浮沉。
接下来他们去参观园区的动力来源，这边的道路很是平坦，周辰便提议骑着自行车前去，正好锻炼一下身体。
结果这位看似瘦弱的博士一路遥遥领先，只是十几分钟，就可以看到发电厂的钢铁骨架在海雾中耸立，输煤廊道正吞吐着乌金龙。
程慕白抓把煤屑在指尖捻开：“山西大同矿的精华，硫份不到1%，抵得上英国卡迪夫煤！”
周辰望向堆成小山的煤场，感觉很是奇怪，这些好货他用先锋票都买不到，阎老西是指望他们能够挣外汇的，“阎锡山肯卖这么多？”
“用青岛碱换的！”青年区长眼带得意，“三船碱粉换五万吨煤，阎老西还搭上十条运煤专列。”他指向铁轨尽头——标着“晋”字的蒸汽机车正喷吐白烟，司炉工用山西腔吼着号子卸车。
德国工程师汉斯突然插话，扳手指算给统帅听：
1吨煤可以发电800度，园区月耗电90万度，月耗煤便是1125吨；现存煤炭5万吨。
“够烧四年了！”老工程师的蓝眼睛在煤灰中闪光。
周辰心想这园区还要继续扩大，这点煤只怕烧不到明年年底，还得从阎老西那里多搞点储备着，有备无患嘛！
话说，自从和先锋军深度合作以来，山西方面购买了大量的机器设备应用于采矿，再加上有周辰这个大买主不断下订单，矿石根本就不愁卖。
山西的那些民营煤窑开始过上了用煤炭赚先锋票，用先锋票采购机器设备，再继续扩大生产的正循环。尤其是有山东正大兴工业这一重大的利好，更是让这些老板们信心十足。
挣钱的事阎锡山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财政收入高了，对他建设太原兵工厂也很有好处。但是这其中的副作用却让他接受不能，这帮煤老板挣的越多，就会有大量的先锋票流入山西的市场上。
他在两省交界处严防死守，用各种明招暗招来进行抵制，结果这帮大老板直接来了一波空降兵偷家，四面开花。
山西的金融市场就好像泄了洪的堤坝，那是止都止不住，关键这玩意儿确实是很保值。而晋钞却因为没有足够的准备金，再加上最近市面上伪钞盛行，贬值的越来越快，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沦为擦屁股纸了。
等先锋票全面攻占山西市场，周辰倒是很想看看，以阎老西的左右逢源，还能不能在两颗鸡蛋上跳舞？
周辰满脸笑意的问道：“老程，你这工作干的很不错嘛，怎么每次的工作汇报都写的那么简略，你不给自己表功，这样我怎么知道你的功劳？”
“这算什么功劳，根本没有多少难度，苦劳还差不多，先锋银行全程输血。最开始那座小型发电站，技术很落后，但就这也贷空了三家钱庄。等先锋银行进驻园区之后，那真是要啥有啥，我工作几年了，就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程慕白还真不是凡尔赛，虽然在此处践行实业救国的道路，让他感觉激情满满，但这些活确实没有多大的挑战性。所以，他才想着给自己加加担子，修公路的同时顺便修好机场跑道。
“那现在用电还紧张吗？”周辰突然驻足。
程慕白左手兴奋的比划：“开春闹过电荒。年后用电缺口三成，我们把库存重油全烧了发电！”
他未察觉周辰骤然绷紧的下颌，“幸亏大港油库还有美孚石油刚卸的…”
周辰瞳孔骤缩，程慕白的声音化作背景杂音，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年后？
这个时间与日军增兵的时间相距不远，青岛的外国人士实在太多，这里有大批燃油的消息很难瞒得住。
那日本人肯定也知道了，但凡日本情报部门有一个聪明人，只要再查一下先锋军进口的燃油数量，就能得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先锋军掌握了大油田。
不，应该只是怀疑，但这份怀疑就足够化作侵略的决心了。这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华北的大油田可不止一座，运作得当，完全有机会关门打狗。
站在园区观景台俯瞰时，程慕白情绪高涨：“汉莎航空要在外围建维修厂，地价能炒高五倍！等资金到位…”他展开规划图，道路网格竟标着机场跑道参数，“您看，货运干道全按柏油混凝土一级标准，未来战时可起降轰炸机！”
周辰注视着眼前这位热忱的爱国青年。当初美国超越贸易公司以报国之名发出邀约时，他得知祖国要建设综合工业园，不问薪资几何便放弃海外事业毅然归国。
此刻周辰深知，油料泄密之过不在于程慕白这位园区区长，他只是一位执行者。关键在于自己考虑不周。
在面对责任划分的时候，他一贯能做到冷静而理智，这一点与无天佛祖有些相似。虽然他不会对犯错的部下温言开脱，时常来一句，这也不能全怪你。
但他却总能冷静厘清各方的责任，该是自己的锅，他一贯都不喜欢甩给别人。
“眼下最难的是什么？”周辰突然发问。
程慕白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抽出销售报表，“信阳厘金局抽三成‘护商税’，漯河青帮收‘过路费’。最狠是湖南，货进常德得交五道买路钱，利润倒贴七成！若让地方军阀包销，又恐被掐住命脉…”
海风卷起报表纸页，露出张黑白照片：翻覆的卡车旁，青岛产肥皂散落泥潭，穿短打汉子正嬉笑着捡拾。
窗外突然爆出欢呼。两人望去，只见新落成的纺织厂飘下红绸，裕大纱厂金字招牌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周辰凝视那片红色良久，忽然轻笑：“放心，这些问题，很快就都不是问题了。”
周辰回到下榻地之后，让林福生将他的想法记录下来，之后再找专业人士将其整理成可行的方案。而周辰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经销社。
虽然依托先锋军武力作为保障，可以镇压一切不服。
但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清醒的认识到生意场与战场的本质差异——商业较量不只在于决胜负，更关键的是持久稳定的利益。地方势力或许在正面抗衡中难以匹敌，却完全可能在暗地里施以各种手段。
这种新型经销社与传统供销模式的核心区别在于利润分配机制：深入农村建立直销网点，省去中间流通环节，但刻意将产品利润率压缩到极致。这种精妙平衡既要确保生产厂家合理的利润空间，又要让基层民众切实买到价廉物美的商品。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整合利用多方资源：
政府层面需投资修筑道路网络，提供安保支持，保障物流畅通，并通过大宗燃油采购提升汽车运输效能。
经营层面凭借规模化运营摊薄成本，依托银行贷款实现快速扩张，没错，又到了先锋银行负重前行的时候了。
而关键在于吸纳那些具有地域影响力的大商人参股，借助其盘根错节的人脉网络化解区域障碍。
在先锋军武力震慑的背景下，结合商人深耕地方的优势资源，一旦经验成熟，人员培养训得当，销售网络就可以迅速铺开。
其根本竞争力在于复合型终端卖场的设计——单个店铺同时经营粮油、农具、布匹等多元商品，相较于分散的专业店铺，在店面租金、人力配置、仓储管理等方面实现全方位成本压缩。
而在正式实施之前，需要先进行试点，周辰随口问道：“福生，我们先锋军有没有商贸方面的人才？”
“有，抗日百货的负责人徐有亮。”林福生心里其实还有好几个人选，但眼下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当然要优先选择自己的老部下。
再说了，被举者要是犯了大错，作为举荐者最少都是有识人不明的责任。
而徐有亮毕竟是他的老部下，什么品性，有多大能耐，大致心里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