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挪到了维尔身边。
维尔脸朝下趴着,身体微微抽搐,左肩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断裂骨骼的恐怖断口。
臂铠自爆的狂暴力量不仅撕掉了他的手臂,还在左胸和后背留下了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他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粘稠的血沫,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
“维尔……”
艾娜的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她用勉强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掰开维尔紧握的右手,将那枚冰冷的水晶钥匙塞进他满是血污和泥土的手心,再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包裹住他的手指,帮他一点点、艰难地合拢,捏碎。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废墟中响起。
艾娜不敢停歇,又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爬向靠着半截圣像残骸的赞恩。
赞恩的胸膛可怕地塌陷下去,焦黑的皮肉下隐约可见断裂肋骨的轮廓。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团暗红粘稠、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血团,沿着下巴滴落。他的眼神涣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赞恩……”
艾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同样将钥匙塞进他染血的手心,用力帮他捏碎。
最后,她自己也捏碎了属于她的那枚钥匙。
就在守卫们的身影即将冲入这片血腥炼狱的前一刹那——
嗡——!!!
三团耀眼夺目的银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废墟中心轰然爆发!光芒如同实质,瞬间吞噬了艾娜、维尔和赞恩的身影!
之前艾娜与维尔预留在这里,模仿时空过客的力量同时瞬间爆发,一股磅礴、古老、带着时间与空间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什……什么?!”
“停下!警戒!!”
冲在最前面的中年尉官惊恐的刹住脚步,抬手挡住那刺目的强光,铠甲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那股骤然爆发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又恐怖,带着时间与空间的混乱波动,瞬间冲散了现场原本就驳杂不堪的能量残留。
傲慢紫炎、猩红火焰、圣光余烬、空间撕裂,时间流逝的各种混乱气息,搅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根本无法分辨的混沌乱麻!
强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掐灭的蜡烛,骤然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闪烁着银芒、迅速平复的空间涟漪。
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与一个月前“时空过客”事件中如出一辙的、令人心悸的时间与空间法则波动。
守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片瞬间变得空荡荡的焦土。除了遍地狼藉的碎石、焦痕、玻璃渣,以及浸透泥土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
那股混乱而强大的时空波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刚刚降临,又瞬息离去。
“时空过客……是那位大人!或者……与他相关的人!”
中年尉官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恐惧和敬畏瞬间攥紧了所有人的心脏,没人敢再轻易踏足那片残留着时空波动的地域。
………………
刺目的白光消退后,艾娜感觉自己如同被狠狠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全身骨头都在呻吟,消毒药水混合着某种熏香的独特气味,霸道地冲入鼻腔,取代了废墟的血腥和焦糊。
“快!担架!”
“生命体征检测!快!魔力波动紊乱!”
“圣光治愈术准备!最高优先级!”
纷乱急促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艾娜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是晃动的、穿着洁净白袍的身影,还有天花板上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吊灯,光线冰冷而昂贵,这是赞恩之前找到整个皇城私密度最好的私人医院,治疗人员绝对不会探查任何秘密,他们只管治疗,不会过问任何事!
她被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放到一张柔软但冰冷的移动床上,身体的剧痛似乎被暂时隔绝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脱力感。
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维尔被抬上旁边另一张床时,那触目惊心的断臂创口,以及赞恩毫无血色的脸和塌陷的胸膛,随后,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艾娜在混沌与剧痛的交替中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一片温暖的包裹感中,找回了些许意识。眼皮重得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她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白色天花板,材质细腻温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宁神草药香气,以及某种治疗魔法阵运转时特有的能量嗡鸣。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单人病房,由暖色木材所制作的墙壁,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角落里摆放着生机勃勃的魔法植物。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皇城繁华的街景,但被一层单向过滤光幕柔和了光线,各种造型精巧、流淌着微光的魔法仪器环绕在病床旁,无声地监测着她的生命体征。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右臂传来一阵阵疼痛,但比起之前的撕裂感已缓和许多。
手臂被一种散发着淡绿色荧光的凝胶状物质严密包裹着,固定在胸前,胸腔的疼痛也减轻了大半,呼吸顺畅了许多。
她偏过头,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一叠厚厚的、印着烫金徽记的账单单据——那串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无声地诉说着他们这次治疗代价的昂贵。
“维尔…赞恩…”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白袍、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医生走了进来,胸前别着一枚象征高阶治疗师的秘银徽章。她身后跟着两位手持记录板的助手。
“艾娜小姐,您醒了。”女医生的声音温和而专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觉如何?还有哪里特别痛吗?”
“好…好多了。”艾娜的声音中带着沙哑,“他们…维尔和赞恩…怎么样了?”
女医生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检查了一下艾娜手臂上的凝胶敷料和连接在她身上的几处能量节点。
“请放心,他们都在接受最妥善的治疗,您的恢复情况是最好的,主要是右臂骨骼、经脉严重受损,以及内脏移位和肋骨骨裂。”
“我们使用了【生命再生】法术加速骨骼和组织的再生,配合时间稳定药剂,外伤基本已无大碍,但经脉的完全修复和力量的恢复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
“而维尔先生的情况较为凶险,看起来他似乎强行引爆蕴含空间能量的魔法道具,导致左臂完全损毁,并且还重创了左胸肩背区域,多处骨骼粉碎,经脉寸断,精神力更是严重透支枯竭。”
“我们为他进行了断肢再生手术,利用了稀有的‘星髓骨粉’作为媒介,配合‘生命之泉’精华引导再生,手术很成功,新的手臂已经生长出来,但神经接驳、魔力通路的恢复以及精神力的温养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艾娜的心猛地揪紧,眼前仿佛又闪过维尔那血肉模糊的肩膀和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喘息的样子。
“至于赞恩先生,”女医生继续道。
“他的情况最危险,他似乎承受了多次高阶能量攻击,特别是最后一次爆发,几乎是以燃烧本源为代价引动了火焰之力,又硬抗了强大的反冲。”
“内脏,尤其是肺腑严重破损出血,多处经脉被狂暴的火焰魔力烧灼断裂,两个力量核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震荡和损伤。”
“我们修复了他的脏器创伤,稳住了生命体征,但核心的损伤和经脉的枯萎……需要极其珍贵的火属性本源宝物或特殊的魔法仪式才能彻底恢复,他现在仍在深度沉睡中,依靠魔法阵维持着核心的微弱活性。”
本源损伤……经脉枯萎……艾娜的心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冰,都是为了保护她,为了给她创造那唯一的一线生机,又为了保护她的身份,不被其他人发现……
“谢谢您……”艾娜的声音干涩。
“职责所在。”女医生微微颔首,“您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配合后续的温养治疗,账单方面……”她看了一眼床头那叠单据,“赞恩先生已经预付了很大一部分,但后续的康复治疗和材料费用,数额依旧非常庞大。”
艾娜的目光扫过单据上那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柔软的掌心,她又欠下了难以偿还的人情。
……
接下来的半天,艾娜强迫自己进食、配合治疗师进行温和的魔力引导,让身体加速吸收那些昂贵的药剂和能量。
但是每当治疗师离开,空荡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低鸣时,维尔血肉模糊的肩膀和赞恩塌陷的胸膛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啃噬着她的心。
傍晚时分,在一位温和的治疗师女士帮助下,艾娜拆掉了手臂上笨重的固定和敷料。
虽然整条右臂依旧被治疗凝胶包裹,皮肤下的经脉也隐隐作痛,但基本的活动能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她迫不及待地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地走向隔壁维尔的病房。
维尔病房的门虚掩着。艾娜轻轻推开,里面的陈设与她那边类似,但多了几台专门监测神经反应和魔力流动的精密仪器。
维尔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最刺眼的是他左肩的位置,一条全新的手臂连接在那里。
那条手臂的肤色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如同刚烧制好的白瓷,与他身体其他部分的肤色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它软软地搭在洁白的被子上,五指微微蜷曲,看上去异常纤细、无力,皮肤表面看不到什么伤痕,却透着一股新生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虚弱。
维尔正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对抗着什么痛苦,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艾娜的脚步停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利刃狠狠捅了一下,骤然缩紧,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哽咽声溢出来。
为了她,维尔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这条苍白的手臂,就是血淋淋的证明。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维尔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疲惫的血丝,但在看到艾娜的瞬间,还是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艾…娜……”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嘘,你别说话。”
艾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鼻音,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轻颤,缓慢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维尔那条新生的、苍白手臂的手背。
皮肤冰凉,触感细腻得近乎诡异,仿佛下面流动的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某种冰冷的胶质。
艾娜的指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瞬间红透,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洁白的被单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笨蛋……”
她低着头,声音哽咽模糊,带着浓重的哭腔,“谁让你……这么拼命的……手臂都……都没了……”
维尔看着艾娜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滚落的泪珠,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去碰碰她,却牵动了左肩的伤处,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没……没事的……”
他忍着痛,努力扯出一个苍白且虚弱的笑容,试图安慰她,“你看……这不……又长出来了吗?就是……就是没什么力气……医生说……养养就好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口气,虚弱得令人心疼。
艾娜看着他强撑的笑容,看着他苍白脸上努力想要表达的没事,心头那股酸涩和愧疚感反而更加汹涌。
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擦自己的眼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冲动,一下子抓住了维尔那条新生的、冰凉无力的左手手指。
指尖传来的冰凉和那种奇异的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但她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下次……”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死死盯着维尔的眼睛,脸颊因为激动和羞赧泛起一层薄红,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绝对绝对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再受这么重的伤……万一……万一治不好了呢?你让我……和赞恩怎么办?”
她的目光灼灼,里面翻滚着后怕、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更深的东西。
维尔被她这样直直地盯着,看着那双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亮的黑眸,感受着手指上传来她掌心那带着颤抖的温热,苍白的脸上竟也悄然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
又过了两天。
艾娜手臂上的治疗凝胶已经完全去除,皮肤恢复了光泽,只剩下手臂深处还残留着些微酸胀和滞涩感,需要时间慢慢温养,除了陪伴维尔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赞恩的病房外。
赞恩的病房里仪器更多,几根闪烁着不同光芒的能量导管连接在他胸口和四肢的要穴上,将温和的生命能量和滋养火元素的特殊药剂持续不断地输入他体内。
他依旧在沉睡,脸色不再像最初那样死灰,恢复了一点微弱的血色,但呼吸依旧浅而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艾娜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看着赞恩那张总是带着慵懒表情的脸此刻如此安静苍白,塌陷的胸膛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每一次仪器显示他呼吸频率的微弱波动都让她的心跟着揪紧,两天了,他还没有醒。
就在艾娜又一次盯着监测仪上跳动的光点出神时,病床上的人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艾娜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只见赞恩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在最初是一片茫然和涣散,如同蒙尘的琥珀,过了好几秒,才艰难地聚焦,有些迟钝地转动着,最后,落在了床边那个小小的、满脸紧张的身影上。
“艾……娜……?”
一个极其微弱、干涩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里逸出。
“赞恩!”艾娜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扑到床边,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她双手撑在床沿,身体前倾,凑得极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颤抖。
“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痛?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倒豆子般砸出来,她的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红发热,里面迅速蓄满了泪水,视线再次变得一片模糊。
看着赞恩虚弱的样子,想到他胸膛的塌陷和内脏的破损,想到他为了阻挡那个怪物爆发出的、几乎燃尽自身的火焰,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和一句笨拙的:“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赞恩看着艾娜近在咫尺、写满了担忧、愧疚和泫然欲泣的小脸,瞳孔里慢慢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他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笑容,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他胸腹的伤口,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