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步到老刘的柜台前，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自己袖口那银线滚绣的流云纹，动作优雅又带着点刻意的显摆。
他微微侧身，让冰蓝的衣料在晨光下折射出更璀璨的光晕，语气温和得让老刘头皮发麻：“刘叔，忙着呢？瞧我这身新做的袍子…如何？”
老刘只觉得那冰蓝的流光晃得他眼晕，又看看东家那写满“快夸我”的期待眼神，舌头像是打了结，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好…好…东家穿着…极好！顶顶的好！”
他搜肠刮肚，实在想不出更华丽的词藻来形容眼前这尊发光的神只。
沈亦舟显然对这个朴实无华的赞美不甚满意，但也没计较，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他转身，目光扫过大堂，锁定了正在角落卖力擦着一张八仙桌的年轻伙计阿旺。
阿旺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干活卖力，就是有点憨。
此刻他正撅着屁股，哼哧哼哧地跟桌腿上一块顽固的油渍较劲。
沈亦舟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去，冰蓝的衣摆扫过光洁的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混合着清冽熏香的气息。
“阿旺。”沈亦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阿旺耳中。
阿旺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进了脚边的水桶里，溅起不小的水花，差点弄湿了沈亦舟那双崭新的云纹锦靴。
“东…东家！”阿旺脸都吓白了，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位光彩夺目、气势迫人的东家。
沈亦舟却难得地没有皱眉，反而饶有兴致地微微倾身，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吸睛的鹤氅，用一种近乎诱哄的语气问道：“别慌。来，阿旺，你是个实诚孩子。你瞧瞧，东家今日穿的这颜色…可衬我？”
阿旺的目光顺着那修长的手指，落在了那片流动的冰蓝上。
他哪里懂什么衬不衬，只觉得这衣裳好看得不像凡间之物，穿在东家身上，更是…更是…他贫瘠的词汇库瞬间宕机，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衬！衬！东家您穿什么都像神仙下凡！好看！顶顶好看！” 吼完，他自己都臊得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 沈亦舟被阿旺这朴实又夸张的赞美彻底取悦了，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爽朗，带着十足的得意和开怀，惊得檐下几只歇脚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大堂里的伙计们面面相觑，随即也跟着露出了轻松又带点不可思议的笑容。
东家今天…莫不是被什么喜鹊精附体了？
这好心情简直能感染整个青州城！
沈亦舟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他此刻的心情，如同踩在云端，轻飘飘的。这身衣裳，是沐颜汐亲手设计（虽然他画的图）、亲手挑选的料子（虽然是从她那神奇地方拿出来的）、为他量身定做的！独一无二！完美契合！
他恨不得把“沐颜汐亲制”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绣在脑门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
特别是隔壁院子里那个木头桩子楚无妄！
让他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独一无二”！
带着这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好心情，沈亦舟把几家铺子都转了一圈。
往日里看账本总要挑几个错处、训斥几句“这里损耗不对”、“那里定价不合理”的嘴毒东家，今日竟破天荒地全程和颜悦色，甚至对几个掌柜提出的新点子还点头表示了“尚可”、“再议议”。
弄得几个掌柜受宠若惊，差点以为东家被掉了包。
巡店完毕，日头已近晌午。
沈亦舟惦记着沐颜汐，记得她前几日提过一句西街那家老字号的蜜饯铺子新出了种梅子蜜饯，酸甜可口，她颇为喜欢。
去给小祖宗买蜜饯！
这个念头让沈亦舟的心情更加雀跃。
他脚步轻快地朝着西街走去，冰蓝的鹤氅在熙攘的街市上如同一道流动的风景线，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刚拐进西街，还没走到蜜饯铺子，前方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就传了过来，夹杂着几声粗鄙的喝骂和压抑的闷哼。
沈亦舟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素来不爱管闲事，尤其讨厌这种市井泼皮的腌臜事，平白污了眼睛。若是往日，他定是目不斜视，绕道而行。
可今日不同。
今日他心情好，好得如同佛光普照，看路边叫花子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他脚步未停，朝着喧闹处走去。只见巷子口，三个穿着短打、流里流气的混混正围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年轻书生推搡辱骂。
那书生身形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根宁折不弯的翠竹。
他怀里死死抱着几卷书册和一方破旧的砚台，任凭那三个混混如何推搡抢夺，只是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清冷和隐忍，硬是没让怀里的东西脱手。
他脸上带着几处新鲜的青紫，嘴角也破了皮，渗着血丝，显然是挨了打。
青衫的袖口和下摆沾满了尘土，甚至被撕破了一道口子。
“穷酸！装什么清高！”一个满脸横肉的混混啐了一口，伸手就去抓书生怀里的砚台，“欠了王哥的银子不还，拿你这破砚台抵利息都是抬举你！”
“放手！”书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期限未至，尔等无权强抢我财物！更无权毁我书卷！”
他一边说着，一边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冷冷地扫过那几个混混。
“哟呵！还敢顶嘴？！”另一个尖嘴猴腮的混混怪笑一声，撸起袖子就要动手，“骨头还挺硬！哥几个今天就帮你松松骨！”
沈亦舟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书生清瘦倔强的身影，那宁折不弯的眼神，那死死护着书卷和砚台的姿态…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突兀地撞进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视野里。
他本可以无视。
一个穷书生罢了，死活与他何干？
他沈少爷的好心情，犯不着为这点腌臜事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