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七点二十五分。
林野站在那家号称全市最高端、最隐秘，吃一顿饭能抵普通人半年工资的“云顶阁”私人会所门口，低头瞅了瞅自己这一身。
洗得有点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印着模糊不清动漫头像的黑色t恤，外面套了件皱巴巴的帆布外套，脚上蹬着一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运动鞋。全身上下加起来，可能还没门口那迎宾小哥一条领带值钱。
“妈的，吃个饭而已，搞得跟进宫似的……”他嘴里叼着根刚点着的烟，含糊不清地嘀咕着，抬脚就往里走。
果不其然，刚到那扇厚重得能防弹的玻璃门前，就被一位穿着剪裁合体西装、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侍者拦下了。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侍者语气客气，但眼神里的审视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林野全身。
林野吐了个烟圈，懒洋洋地报上名字：“林野。姓秦的娘们儿请我来的。”
侍者脸上的笑容僵了零点一秒，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拿起手中的平板快速查询了一下，态度立刻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原来是林先生，秦总已经在‘观云’厅等候，请您随我来。”
侍者躬身引路，态度谦卑得让林野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才怪。他大摇大摆地跟着往里走，眼睛四处乱瞟。这会所里面跟他想得差不多，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灯光调得跟拍鬼片似的幽暗，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闻着就很贵的香味。墙上挂的画，角落里摆的瓶子，看着都像刚从哪个博物馆偷出来的。
“操，这地方摔一跤，估计都得赔个倾家荡产。”林野心里盘算着，脚下走得更小心了——主要是怕真碰坏点啥。
侍者把他引到一扇对开的、看着像是某种珍贵木材打造的门前，轻轻推开。
“林先生，请。”
林野叼着烟，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去。
包厢比他想象得还要大，视野极佳，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夜景。房间中央摆着一张不大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在柔和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秦雪就坐在餐桌旁。
她今晚换了一身宝蓝色的丝绒长裙，款式简洁，却将她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没看手机，也没看窗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仿佛整个世界都该安静地等待她。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林野身上，尤其是他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行头，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早就料到了。
“来了。”她放下水杯，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啊，来了。”林野大大咧咧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把嘴里快抽完的烟蒂精准地弹进了几步远的一个水晶烟灰缸里——那烟灰缸干净得跟新买的一样。“秦总这地方选得好啊，够高，适合装……呃，适合看风景。”
他差点把“装逼”俩字秃噜出来，好歹在嘴边转了个弯。
秦雪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对旁边侍立的女服务员微微颔首。服务员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动作轻巧得像猫一样。
菜式很精致，分量少得可怜，摆盘花里胡哨，林野瞅了半天，愣是没认出几个菜到底是啥玩意儿。不过他也不客气，林野拿着沉甸甸的银叉，跟盘子里那块裹着绿色酱汁、精致得像艺术品的鱼肉大眼瞪小眼。他咂咂嘴，最终还是放弃似的把叉子往旁边一放，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秦总，”他抬起眼皮，看向对面坐姿无可挑剔的女人，“咱就是说，这玩意儿……它能吃饱吗？”
秦雪正小口啜饮着矿泉水，闻言动作顿了顿，清冷的目光扫过他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餐盘，语气平淡无波：“这里的菜品注重食材本味与创意。林总若是口味不合，可以换一道。”
“别别别，浪费可耻。”林野摆摆手，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柔软得过分的椅背里，“就是有点怀念路边摊的烧烤啤酒了，那才叫吃饭嘛，自在！”
他话里有话，秦雪像是没听出来，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本就很干净的嘴角。“饮食是习惯，商业也是。习惯了大开大合，有时候也需要适应精细化的运作。”
“精细化？”林野挑眉，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比如呢？把我那‘潜龙’小门脸，弄成秦氏集团下面一个规规矩矩的部门？每个人上班打卡，西装领带，见客户先背三页话术？”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那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秦雪放下餐巾，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带着挑衅的眼神：“规范化不代表失去活力。恰恰相反，它能提供稳定的平台和充足的资源，让‘潜龙’这把锋利的刀，砍向更有价值的目标，而不是浪费在街头混混身上。”
“刀？”林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眼睛微微眯起，“秦总这是把我当工具看了？”
“是合作伙伴。”秦雪纠正道，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秦氏可以提供资金、渠道、官方背书，以及你目前最缺乏的管理体系和抗风险能力。而我们看中的，是你和你的团队展现出的……独特价值。”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比如，能精准地找到并解决像‘幻影’这样的麻烦。这种能力，在很多时候，比明面上的合同更有用。”
林野没说话，拿起面前那杯红酒，像喝啤酒一样灌了一大口，然后咂咂嘴：“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我能干脏活累活呗。秦总，您这算盘打得，我在厕所都听见了。”
秦雪并不动怒，反而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商业合作，本质是各取所需。你可以保留‘潜龙’的品牌和一部分决策权，但需要纳入秦氏的整体战略框架。这是双赢。”
“框架？”林野嗤笑一声，“我这人散漫惯了，最讨厌的就是框框架架。再说了，秦总，您这框架也太贵了，一上来就要百分之五十一，这不等于把我儿子过继给您，还得我跟在后面当长工吗？”
“控股权意味着主导权和资源倾斜。”秦雪解释，但语气并不强硬，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足够的掌控力，集团无法对股东和市场交代。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避免你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轻易吞噬。”
“保护？”林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子上，盯着秦雪，“我这人命硬，用不着谁保护。而且，我怎么知道进了您这框架，是保护我还是圈养我？万一哪天我觉得路子不对，想掉头，您这百分之五十一的票一投，我岂不是只能干瞪眼？”
他顿了顿，脸上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要不这样，秦总，您退一步，别想着控股了。咱们按项目来，您有啥棘手的、见不得光的……啊不是，是高度机密的任务，外包给我。我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价格好商量。这样您不用花大价钱买公司，我呢，也还是自由身，多好？”
秦雪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她看着林野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知道他在试探，在拉扯，在为他自己争取最大的灵活性和主动权。
他并没有一口回死合作的可能，但他坚决地拒绝交出控制权。这种滑不溜手的姿态，既在她的预料之中，也让她觉得……有点意思。
“项目制合作，缺乏深度绑定的信任和长期战略协同。”秦雪缓缓开口，并没有否定他的提议，只是指出了弊端，“而且，无法分享‘潜龙’未来成长的核心价值。”
“哎，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林野重新靠回椅背，懒洋洋地说，“信任这东西，处着处着不就有了？上来就掏心窝子，那不成傻白甜了？秦总您这样的明白人，肯定懂。”
他拿起菜单，翻到最后甜点那一页，指着上面一个图片：“我看这个巧克力熔岩蛋糕不错，要不来一个？算我的！”
话题被他生硬地扯到了甜点上。
秦雪看着他，知道今晚关于控股的议题，暂时无法推进了。他像一条滑腻的泥鳅，每次快要抓住的时候，总能巧妙地挣脱。
她微微颔首，对旁边的服务员示意了一下。
“可以。”
林野立刻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吃饱了才有力气……呃，继续谈生意嘛！”
包厢里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水面下的暗流，依旧在无声涌动。这场博弈，远未结束。秦雪看着对面已经开始研究巧克力蛋糕怎么下刀的林野，眼神深邃。
她知道，想收编这匹野马，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有诱惑力的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