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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依旧,归途血迹未干。野狼峪的枪声,向中村一郎宣告:只要小日本在中国一天,孤竹镇的抵抗之火,永不熄灭。

野狼峪抢回来的物资,让奄奄一息的抗日团,勉强缓过一口气。药品救治了伤员,棉衣分给了最需要的战士和百姓,粮食虽然依旧紧张,但至少每天能有一顿实实在在的干饭,而不是照见人影的稀粥。然而,这短暂的缓解背后,是牺牲了二十三名骨干的沉重代价,以及中村一郎更加疯狂和严密的报复。

日军的碉堡,和炮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根据地外围林立起来,铁丝网和封锁沟一道接着一道,将孤竹镇,及周边几个山村,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巡逻队的频率增加了数倍,任何试图穿越封锁线的行为,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射杀。中村甚至调来了几门山炮,时不时地对疑似抗日团,活动的山林进行盲目的炮击,虽然造成的直接伤亡有限,但那隆隆的炮声,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极大地摧残着根据地,军民本就紧绷的神经。

“中村这是要把我们彻底困死,憋死在这山里!”赵旭日看着地图上日益紧缩的包围圈,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硬冲出去无疑是送死,可留在山里,物资耗尽也只是时间问题。一种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内心。

与此同时,一种微妙的、令人不安的气氛开始在根据地内部悄然弥漫。

先是有人在小范围内传言,说上次野狼峪伏击的失败,他们未能全歼敌人,并缴获全部物资,是因为行动计划泄露,暗示内部仍有未被清除的奸细。

接着,又有流言针对叶青,说她带领的行动队虽然能打,但作风霸道,缴获的物资分配不公,而且每次行动伤亡都很大,质疑她的指挥能力,甚至隐晦地将唐雄的牺牲,与她过往的“决策失误”联系起来。

这些流言像冬天的阴风,无孔不入,却又抓不住源头。它们挑动着人们因长期压抑和恐惧而变得脆弱的神经,侵蚀着刚刚因锄奸而重建起来的信任。

周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暗流。她没有立刻大张旗鼓地追查,而是不动声色地通过她的情报网络和内务系统进行摸排。她发现,这些流言的传播很有技巧,总是在小范围、私底下进行,很难追溯到第一个散布者。而且,流言的内容并非空穴来风,往往是将一些事实进行歪曲、放大,或者将不同时间、不同背景的事件强行关联,极具迷惑性和煽动性。

“这不是普通的牢骚或者猜忌,”周瑶在私下里对赵旭日和叶青分析,神色凝重,“手法很老道,是在刻意制造矛盾,离间我们核心指挥层,特别是针对叶青。中村上次用了王成斌那样的‘硬钉子’失败了,这次,他可能用了更隐蔽的‘软刀子’。”

叶青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擦拭枪支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她早已习惯了各种质疑和背后的议论,但这次,她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恶意。“跳梁小丑。”她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但眼神深处,还是掠过一丝被自己人背后中伤的寒意。

赵旭日烦躁地挠着头:“他娘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鬼子这一手真他妈阴损!老周,你有头绪了吗?”

“有几个可疑对象,都是近期以逃难名义加入我们,或者原本表现摇摆不定的本地士兵。”周瑶压低声音,“但我没有确凿证据。而且,我担心这只是冰山一角,贸然动手可能会打草惊蛇,甚至引发更大的混乱。”

就在内部暗流涌动之际,周瑶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截获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情报。中村一郎似乎对缓慢的封锁围困失去了耐心,正在策划一次代号“冬狩”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情报显示,日军将从周边县市调集重兵,配备重型火炮,准备在雪化之前,对孤竹镇抗日团根据地发动一次彻底的、毁灭性的总攻,意图一举荡平所有抵抗力量。

情报的来源模糊,可靠性存疑,但内容和时间点都显得合情合理。中村完全有能力,也有动机这么做。

团部会议上,这份情报引发了巨大的分歧。

以陈勇为代表的一部分团干部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须立刻准备转移突围,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也不能坐以待毙,让鬼子包了饺子。

而以几个老成持重的干部则认为,这很可能是中村故意放出的假情报,烟雾弹。目的就是引诱他们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突围,然后在野外凭借优势兵力,和火力将他们歼灭。他们主张坚守孤竹镇,凭借熟悉的地形与敌周旋。

双方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赵旭日、周瑶和叶青这三位核心决策者。

赵旭日脸色阴沉,这个决定关乎整个抗日团的生死存亡。

周瑶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情报的真假,我们暂时无法完全确认。但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冬狩’行动是真的,我们固守孤竹,胜算几何?”

众人沉默。答案不言而喻,几乎是十死无生。

“如果情报是假的,我们贸然突围,在野外遭遇敌人主力,结果如何?”周瑶再次发问。

同样是不容乐观。

“所以,关键在于,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份情报的真伪,以及……敌人真正的意图和部署。”周瑶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需要一次主动的、有针对性的侦察行动,不是小股部队的骚扰,而是深入敌人核心区域,拿到确凿的证据。”

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叶青。这种刀尖上跳舞的任务,非她和她的行动队莫属。

叶青站起身,她的伤势还未痊愈,脸色依旧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我带几个人,去潞阳城。要想知道鬼子的真正动向,没有比他的指挥部更好的地方了。”

“太危险了!”陈勇脱口而出,“潞阳城现在肯定是龙潭虎穴!”

“正因为是龙潭虎穴,才能找到真东西。”叶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留在这里猜疑内耗,或者盲目行动,才是真正的危险。”

赵旭日看着叶青,又看看周瑶,猛地一捶桌子:“好!就这么办!叶青,你去潞阳城,想办法核实情报!老周,你继续盯紧内部,把那几个散布谣言的王八蛋给我挖出来!老陈,你负责加强戒备,做好两手准备!是突围还是坚守,等叶青的消息!”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而去。空旷的团部里,只剩下赵旭日和周瑶。

“老周,”赵旭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说,我们能撑过这个冬天吗?”

周瑶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以及风雪中隐约可见的、战士们巡逻的坚定身影。

“团长,外部的高压,内部的暗流,确实让我们举步维艰。”她轻声说道,眼神却异常明亮,“但你看,无论多么严寒的冬天,也无法将大地彻底冻结。总有一些生命,在冰雪之下积蓄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保护好这些生命的火种。信任的火种,抵抗的火种。只要火种不灭,春天,就一定会来。”

赵旭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此刻,叶青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房,开始挑选此次潜入潞阳城的队员。

她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不仅要面对敌人的明枪暗箭,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但这是打破僵局,辨明真相的唯一途径。她将那份截获的情报纸条凑近油灯,火焰腾起,瞬间将其吞噬。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轮廓如同刀削,眼神冷冽如星。

暗流汹涌,心火不灭。

潞阳城的城门楼,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森严。加双岗的日军士兵荷枪实弹,对进出城的百姓进行着严苛的盘查,稍有疑点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甚至直接抓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叶青和两名精心挑选的队员,绰号“猴子”的侦察兵李锁柱,以及沉稳老练的原地下交通员老许,此刻正混在等待入城的人群中。

他们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袄,脸上刻意抹了灰,肩上背着柴捆或提着少量山货,看起来与周围面黄肌瘦的农民一样。

叶青的左臂伤口被紧紧束在体内,外面套着臃肿的破棉袄,看不出异样,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她必须忽略它,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关卡和即将到来的任务上。

“下一个!”伪军士兵粗鲁地吆喝着。

轮到老许,他点头哈腰,递上伪造的“良民证”,嘴里念叨着进城卖点山货换盐巴。伪军随意翻了翻,又检查了他的破篮子,挥挥手放行。

接着是“猴子”李锁柱,他机灵地塞过去两个还带着泥土的萝卜,伪军掂量了一下,哼了一声,也让他过去了。

叶青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她低着头,将柴捆放下,递上证件。

那伪军打量了她几眼,又看了看柴捆:“一个女人家,砍这么多柴?”

“家里男人病了,没法子。”叶青哑着嗓子回答,声音带着刻意模仿的疲惫。

伪军没发现什么破绽,正要挥手,旁边一个一直冷眼旁观的日军曹长突然走了过来,用生硬的中文问:“你的,手,怎么回事?”他盯着叶青下意识护着左臂的动作。

瞬间,叶青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放松,抬起头,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老总,前些天上山砍柴,不小心摔的,肿了好几天了。”

日军曹长狐疑地看了看她,又伸手去捏她背着的柴捆,似乎在掂量分量。柴捆很沉,是实打实的湿柴。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失去了兴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叶青暗自松了口气,背起柴捆,低着头,快步走进了这座龙潭虎穴。

根据周瑶提供的有限情报和老许过去的记忆,他们穿过脏乱破败的街道,避开主要路口巡逻的日军,七拐八绕,来到城西一片鱼龙混杂的贫民区。最终,他们钻进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阴暗小巷,在一扇不起眼、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老许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打量了他们片刻,然后迅速将他们让了进去。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男人,穿着打补丁的长衫,他是周瑶情报线上一个极其隐秘的节点,代号“老掌柜”,以经营一家快要倒闭的小杂货铺为掩护。

“可算等到你们了。”“老掌柜”闩好门,压低声音,“城里风声紧得很,中村像是被捅了马蜂窝,宪兵队和特高课跟疯狗一样,到处抓人。”

“我们需要核实‘冬狩’计划的情报。”叶青开门见山,“有没有办法接近日军指挥部,或者拿到相关文件?”

“老掌柜”面露难色:“指挥部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别说进去,靠近都难。文件……就更别提了。”他沉吟了一下,“不过……有个地方,或许能听到点风声。”

“哪里?”

“醉仙楼。”“老掌柜”说道,“那是城里最高档的馆子,也是鬼子军官和汉奸头目经常聚会喝酒的地方。特别是后勤部门的一些小头目,几杯黄汤下肚,嘴上就没把门的。我有个远房侄子在里头当跑堂,或许能帮上忙。”

这无疑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方案。醉仙楼那种地方,眼线众多,一旦暴露,插翅难飞。

叶青几乎没有犹豫:“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就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与城西破败的景象不同,城中心的醉仙楼灯火通明,门口停着几辆军用三轮摩托和黑色轿车,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猜拳行令和日本民歌的声音。

叶青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但还算体面的深蓝色棉袍,头发仔细挽起,脸上稍微清理过,但仍刻意保持一种底层市民的憔悴。她不能打扮得太光鲜,那反而引人怀疑。老许和“猴子”则在外围策应。

在“老掌柜”侄子的接应下,叶青低着头,提着一个小食盒,扮作送外卖的伙计,从后门混进了醉仙楼喧闹的后厨。油烟味、酒菜香和伙计们匆忙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二楼,‘菊’字号包厢,”侄子飞快地低声说,“里面是后勤部运输队的一个小队长,叫吉田,还有两个伪军军官,喝得差不多了。”

叶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端着盛有醒酒汤的托盘,低着头走向二楼。

走廊里铺着地毯,脚步声被吸收。两旁的包厢里不断传出喧哗。她走到“菊”字号包厢外,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用日语和生硬中文交织的谈笑声。她稳住心神,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粗鲁的声音喊道。

叶青推门而入,低着头,将托盘放在桌上,用刻意练习过的、带着口音的日语低声道:“太君,您的醒酒汤。”

包厢里,一个日军少尉喝得满脸通红,领口敞开,旁边两个伪军军官赔着笑脸。那日军少尉,吉田,随意地瞥了叶青一眼,挥挥手示意她放下。

叶青动作麻利地摆放汤碗,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丝声音。

“……那些抵抗分子,就像地里的老鼠……躲不了多久了……”一个伪军军官奉承道。

吉田打了个酒嗝,得意地笑了笑:“老鼠?哼……等‘东风’一到……统统……死啦死啦地!”

另一个伪军好奇地问:“太君,什么‘东风’?是又要大规模进山清剿了吗?”

吉田似乎警觉了一下,瞪了那伪军一眼,含糊道:“军事机密……不该问的别问!”但他显然醉意上头,又忍不住炫耀,“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次,不一样……是大场面……需要……很多……车辆和油料……我们运输队……这几天……忙死了……要从……城外仓库……调运……”

叶青的心猛地一紧。“东风”?大场面?车辆油料调运?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似乎正在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图景。

她不敢久留,放好汤碗,躬身准备退出去。

就在这时,吉田似乎才注意到这个送醒酒汤的“伙计”一直低着头,身形似乎也有些……他眯起醉眼,用日语嘟囔了一句:“你……抬起头来。”

叶青的身体瞬间僵硬。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伪军军官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着。

千钧一发之际,叶青没有抬头,而是用更加谦卑的语气,用日语回答道:“太君,小人脸上有疤,怕惊扰了太君。”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吉田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跟一个低贱的伙计计较有失身份,加上酒意上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出去!”

叶青如蒙大赦,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迅速退出了包厢,轻轻带上门。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她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没有停留,按照预定路线快速离开醉仙楼,与焦急等待的老许和“猴子”汇合。

“怎么样?”“猴子”急切地问。

叶青眼神锐利,低声道:“有收获。鬼子提到了‘东风’,大规模行动,正在紧急调运车辆和油料。结合我们之前的情报,‘冬狩’行动很可能是真的,而且规模可能超出我们想象。”

“我们必须立刻把消息送出去!”老许沉声道。

然而,当他们试图按原路返回藏身点时,发现街道上的巡逻队明显增多了,而且设置了临时检查岗哨。看来,他们潜入醉仙楼,还是引起了一些未知的注意,或者,中村加强了夜间的管控。

“不能回‘老掌柜’那里了,可能会连累他。”叶青果断决定,“我们另找地方躲藏,天亮前必须想办法出城!”

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幽灵般在潞阳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梭,躲避着一队队巡逻的士兵和晃眼的手电筒光柱。每一次脚步声的靠近,都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

情报已经到手,如何将这份关乎抗日团,生死的情报安全带出这座孤城,成了摆在叶青面前,严峻的考验。

潞阳城的夜,冰冷刺骨。叶青、老许和“猴子”三人紧贴着潮湿的墙角阴影,如同壁虎般一动不动,直到一队沉重的日军皮靴声从巷口经过,渐渐远去。

“队长,现在去哪?”“猴子”压低声音,气息在寒夜里凝成白雾。

叶青的脑中飞速旋转。原定藏身点已不安全,城门必然戒备森严,硬闯是死路一条。必须另寻出路,而且必须在黎明前,趁着夜色掩护将情报送出去。

“去城东,”

叶青当机立断,声音低哑却清晰,“我记得政委提过,城东靠近废弃码头的排水渠,有一段年久失修,可能有缝隙能通到城外护城河。”

这是周瑶情报中一个未经证实、风险极高的备用方案,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三人不再犹豫,借着建筑物和垃圾堆的掩护,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向城东潜行。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但也隐藏着更多的危险。巡逻队、暗哨,甚至可能存在的便衣特务,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途中,他们险些与一队牵着狼狗的巡逻队迎面撞上,幸亏老许经验丰富,及时拉着两人滚入一个堆满破筐的角落,恶犬的鼻息几乎擦着他们的头顶掠过。叶青的左臂在剧烈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哼出声。

终于,他们抵达了城东边缘。这里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找到了那条几乎被杂草和垃圾掩埋的砖石排水渠,入口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果然有一处断裂,勉强可容一人侧身钻入。

渠内黑暗、潮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脚下是黏滑的淤泥,冰冷的污水没过脚踝。他们只能弯着腰,艰难地向前摸索。

“妈的,这鬼地方……”“猴子”忍不住低声咒骂。

“别出声,快走!”叶青厉声低喝,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倾听着渠内外的任何异响。

不知在黑暗中前行了多久,前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光,并伴有水流声。快到出口了!三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距离出口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叶青猛地停下,举手示意。她听到了,出口外传来模糊的日语交谈声……

叶青小心翼翼的探头望去,心顿时沉了下去。出口外并非直接通向荒野,而是一段较为宽阔的护城河河道。

河面上,竟然有一条日军的巡逻艇,艇上探照灯的光柱,不时扫过水面和两岸。两个日本兵正站在艇边,对着河水撒尿,嘴里还嘟囔着抱怨今晚的寒冷和加班。

唯一的生路,被堵死了!

“怎么办?”“猴子”焦急地看向叶青。

强行突围?巡逻艇上有机枪,他们毫无胜算。退回城内?天快亮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叶青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排水渠出口,位于一段石砌河岸的下方,位置隐蔽。巡逻艇暂时停泊在距离出口约三十米的水面。她注意到,护城河对岸,是一片相对平缓的荒草滩,再过去就是黑黢黢的山林。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

“听着,”叶青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等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去的下一个间隙,我们潜泳过河。动作要快,不能有任何声音!”

老许和“猴子”脸色都变了。且不说河水冰冷刺骨,他们携带的武器和装备遇水可能失效,单是这冰冷的河水就足以让人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更别提对岸情况不明。

“没有时间犹豫了!”叶青斩钉截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把重要东西用油布包好,枪栓拉开,准备随时射击。我第一个,老许第二,‘猴子’断后!”

没有人再反对。他们迅速用身上能找到的油布,将情报和手枪关键部位尽量包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时机。

巡逻艇上的探照灯再次慢悠悠地扫过对岸,光柱掠过水面,移向远方。

“就是现在!”

叶青低喝一声,第一个悄无声息,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巨大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让她几乎窒息,左臂的伤口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她强忍着,奋力向对岸游去。

老许和“猴子”紧随其后,咬紧牙关,拼命划水。

河水冰冷,动作必须轻缓以避免水声。三十米的距离,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肺部如同火烧,四肢逐渐麻木。

就在叶青的手,即将触碰到对岸湿滑的泥土。

“啪嗒!”

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从身后响起。是“猴子”腰间别着的一颗手榴弹保险盖,在剧烈运动下松脱,掉落在了水边的石头上。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巡逻艇上瞬间传来日语的厉声喝问:“什么人?!”探照灯的光柱猛地转向,向他们扫来!

“快上岸!”叶青嘶声大喊,同时猛地拔出驳壳枪,对着巡逻艇方向“砰!砰!”就是两枪,试图打灭探照灯,但光线太强,未能命中。

枪声彻底打破了夜的寂静。

巡逻艇上的机枪立刻咆哮起来,“哒哒哒哒——”,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河面和他们上岸的区域,打得水面噗噗作响,岸边的泥土碎石飞溅。

“猴子!”老许惊呼一声,只见“猴子”在登岸的最后一刻,身体猛地一震,背上爆开一团血花,但他还是凭借最后一股力气,奋力爬上了岸。

“走!快走!”叶青一边依托岸边土坎向巡逻艇还击,一边对老许吼道。

老许红着眼睛,拉起受伤的“猴子”,踉跄着向黑暗的荒草滩深处跑去。

叶青连续几个点射,暂时压制了艇上日军的火力,为老许和“猴子”争取了几秒钟宝贵的时间。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正欲转身撤离,突然,一颗掷弹筒发射的小型炮弹尖啸着落在她附近!

“轰!”

巨大的气浪将她猛地掀飞出去,重重摔在草丛里,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感到右腿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裤腿。

城墙上也响起了警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更多的探照灯光向这边聚集。

完了吗?叶青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不!情报必须送出去!

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她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受伤的右腿,咬着牙,一头扎进了茂密的荒草丛中,向着山林的方向拼命挪动。身后,日军的叫喊声、枪声、犬吠声越来越近……

……

天蒙蒙亮时,浑身湿透、多处擦伤、右腿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伤口、几乎虚脱的叶青,终于被在山林边缘接应的抗日团哨兵发现。她紧紧攥着那个用油布包裹、浸水但字迹尚可辨认的情报纸条,在说出“交给……团长……‘冬狩’……真的……”之后,便彻底昏迷过去。

而在潞阳城内,天亮后,日军开始了全城大搜捕,重点盘查所有身上带伤、衣衫湿透或有水渍的可疑人员。“老掌柜”的小杂货铺也未能幸免,虽然最终因为没有找到直接证据而暂时安全,但这条重要的情报线也暴露在了极大的风险之下。

孤竹镇抗日团团部,赵旭日看着叶青拼死带回、由周瑶紧急破译整理的情报,脸色铁青。情报证实了“冬狩”行动的存在,规模远超预期,日军集结了超过两个大队的兵力及配属炮兵,预定在五日后,雪停之时发动总攻。

“他娘的!中村这是要一口吞了我们。”赵旭日一拳砸在桌上。

“团长,必须立刻决策!”周瑶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冷静,“是战是走,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旭日身上。这一次,不再是流言和猜疑,而是确凿的、迫在眉睫的毁灭性危机。

抗日团的命运,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风雪似乎暂时停歇,空气中弥漫的,是比严寒更加酷烈的战争阴云。

叶青昏迷前拼死带回的情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孤竹镇抗日团,每一位核心指挥员的心上。团部那间烟雾缭绕的土屋里,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赵旭日反复看着周瑶破译整理出的文字,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两个日军大队,配属炮兵……五日后,雪停总攻……中村这老鬼子,是真要下死手了!”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说说吧,是打,还是撤离?”

“打?拿什么打?”

陈勇霍然站起,声音嘶哑,“我们满打满算能战斗的不到四百人,弹药紧缺,重武器几乎没有。鬼子有炮!硬碰硬,就是把兄弟们,往鬼子的炮口上送。我不同意,这是送死!”

他情绪激动,唐雄和野狼峪牺牲的战友,仿佛就在眼前。

“不打怎么办?突围?”

刘啸霆摇头叹气,“外面碉堡林立,封锁沟一道接一道,大雪封山,我们能往哪里突?带着这么多伤员和百姓,根本走不快,一旦被鬼子黏上,在野外开阔地,就是活靶子!”

“抗日团不能散,老唐的仇还没报!那么多牺牲的同志血还没干。”

赵旭日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一直沉默的周瑶,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拉着,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或许,我们还有第三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鬼子预料我们会怎么做?”

周瑶抬起头,目光沉静,“他们料定我们要么固守孤竹,成为瓮中之鳖;要么仓促突围,自投罗网。中村布下这个局,就是在等我们选择其中一条死路。”

她用小木棍在地上点了两个点,代表鬼子的两种预期,然后在两点之间的空白处,重重划了一条线。

“所以,我们偏不按他想的来。我们不固守,也不盲目突围。”

周瑶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们‘假突围’,‘真潜伏’。”

“什么意思?”赵旭日追问。

“鬼子大军压境,目标是我们抗日团主力。他们的后方,尤其是潞阳城,必然空虚。”

周瑶分析道,“我们可以派一支绝对精锐的小部队,伪装成主力突围的迹象,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和追击兵力。而我们的真正主力,则携带伤员和必要物资,秘密转移到我们之前经营过的、更隐蔽的备用营地,就地潜伏,隐蔽待机。”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同时,那支作为‘诱饵’的精锐小队,在成功调动敌人后,不必返回,而是直插敌人心脏。趁潞阳城空虚,给他来个中心开花!就算不能端掉指挥部,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烧他仓库,炸他军火,让中村首尾不能相顾。这样,既能破解眼前的死局,又能变被动为主动,狠狠打击鬼子的气焰!”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充满了想象力。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逆向思维的计划震住了。

“这……太冒险了!”

陈勇首先站出来,“‘诱饵’小队几乎是十死无生。而主力潜伏,万一被鬼子发现,就是被堵在山洞里饿死冻死。”

“留在原地,是十死无生。”

周瑶平静地反驳,“执行这个计划,‘诱饵’小队风险极大,但主力生存几率大大增加,甚至有可能重创敌人。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盘活局面的险棋。”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赵旭日,等待他最终的决断。赵旭日脸色变幻,目光在地上的简易示意图和每个人脸上逡巡。他想到了唐雄,想到了叶青拼死带回的情报,想到了身后几百名弟兄和依赖他们的百姓。

良久,他猛地一捶大腿,眼中爆出一股狠厉决绝的光芒:“妈的!横竖都是死,不如死中求活。就按周参谋说的办,干他娘的!”

战略方向既定,细节迅速铺开。主力由赵旭日和周瑶亲自带领,向位于黑云岭深处的秘密营地转移,陈勇负责断后和清除痕迹。而那个至关重要的“诱饵”任务,以及后续直捣黄龙的尖刀,人选几乎不言而喻。

当赵旭日和周瑶走进临时医疗所,看向刚刚苏醒、脸色惨白如纸,右腿被绷带层层包裹的叶青时,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叶青的目光从赵旭日沉重的脸上,移到周瑶复杂的眼神,最后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右腿上,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任务……很重要?”她声音虚弱,但眼神依旧清澈。

赵旭日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周瑶走上前,坐在炕沿,轻轻将战略计划和她预想中“诱饵”与“尖刀”的任务,低声告诉了叶青。

叶青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的腿……废了。”她陈述着一个事实,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无法长途奔袭,无法高强度作战。会拖累整个小队。”

“我们可以派别人……”周瑶艰难地说道。

“不。”叶青打断了她,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暗夜中即将扑食的猎豹,“‘诱饵’需要足够分量,才能让中村相信是主力突围。需要最狡诈的战术,才能最大限度调动和拖延敌人。需要最坚定的意志,才能在绝境中执行第二阶段的突袭。”她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的剧痛试图坐起,“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就算爬,我也要爬到潞阳城下!”

“可你的伤!”赵旭日急道。

“死不了。”叶青语气冰冷而固执,“给我找一副结实的拐杖,再准备足够的止痛药和手榴弹。‘暗刃’小队的人,我熟悉,他们也知道怎么跟我配合。”

看着她眼中那簇熟悉的、近乎偏执的火焰,赵旭日和周瑶知道,再劝无用。这就是叶青,一把宁折不弯、即便崩裂也要刺入敌人心脏的暗刃。

“活着回来。”周瑶再次说出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次,却显得如此沉重。

叶青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推演行动的每一个细节,计算着如何用这具残破的身躯,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孤竹镇在一种悲壮而紧张的气氛中秘密行动起来。百姓被分批疏散到更深的山里,主力部队开始悄无声息地收拾行装,准备转移。

一支由叶青麾下最精锐、最死忠的“暗刃”骨干组成的小队,也在默默检查装备,他们将携带一部电台和尽量多的弹药,陪伴他们的队长,去执行这场注定悲壮的“死亡诱饵”任务。

风雪暂时停歇,阴沉的天空下,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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