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海的浪涛是活的。
赤红的怒浪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珠落在甲板上,竟化作无数把小剑,直刺人心口最烦躁的地方;幽蓝的悲浪卷着呜咽,入耳便能勾起最隐秘的遗憾,沈退甚至看到船尾的木板上,凝结出她少年时未能救下的那只受伤灵鸟的虚影。
“这海比无生之隙还不要脸!”赤帝的源初之火在船桅上燃烧,火焰却被一层灰雾包裹——那是“漠然之浪”的气息,正试图让他忘记为何而燃,“老子现在只想一把火将这破海烧干!”
他们乘的船,是用星穹城的星辰精金与矛盾城的骨木熔铸而成,船帆上绣着元极剑的圆满之纹,本可抵御寻常法则侵蚀,此刻却在情劫海的浪涛中微微颤抖,船身的缝隙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欲念之丝”,缠向三人的手腕。
冰玄雪的水镜悬在船头,镜面映出浪涛下的景象:无数修士的残魂在水中沉浮,有的被怒浪撕成碎片,有的在悲浪中渐渐透明,最深处,一团金紫色的火焰正在缓缓跳动——正是情劫海中央的“情心焰”,那枚金紫种子已化作焰心,周围环绕着赤、蓝、青、黄、白、黑、金七种色焰,每一种颜色,都对应着一种极致情绪。
“七情焰,炼道心。”冰玄雪指尖划过镜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水镜照出了我们的‘情之破绽’——沈退的是‘憾’,我的是‘惧’,赤帝的是‘躁’。这海在放大我们的弱点,等我们心神失守,就会被拖入海底,成为新的残魂。”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的“喜浪”突然从侧面涌来,浪尖托着一座琼楼,楼中传出欢声笑语,隐约能看到沈退所有并肩过的伙伴正在宴饮,连早已消散的影潮母体,都化作了举杯的宾客。
“沈兄,下来喝一杯啊!”楼中传来熟悉的呼唤,正是赤帝某次醉酒后的腔调,“打赢了这么多仗,还不能歇歇吗?”
沈退的目光落在琼楼窗沿——那里摆着一盆两生花,一半盛开一半枯萎,与矛盾城那株一模一样。他指尖在元极剑柄上一弹,金紫光华扫过船舷,琼楼与喜浪瞬间消散,露出底下翻滚的黑色“贪婪之浪”:“若连虚幻的热闹都放不下,何谈圆满?”
可就在琼楼消散的刹那,他心口还是微微一抽——那声呼唤里,藏着他偶尔也会有的念头:这样无休止地征战、探索,究竟要走到哪一步才是头?
“抓到你的破绽了!”情劫海深处传来一声娇媚的笑,浪涛突然倒卷,化作一只巨大的手,五指分别带着怒、喜、哀、惧、欲五种气息,抓向沈退的肩膀,“只要你承认‘累了’,就能永远留在琼楼里,再不用面对那些道与劫!”
“累,不代表要停。”沈退的元极剑突然出鞘,剑脊拍在船舷上,圆满之纹爆发出璀璨的光,“就像赤帝的火会烧得疲惫,冰玄雪的镜会蒙尘,情绪本就是道的一部分,何须否认?”
他的剑没有劈向巨手,反而刺入自己心口前的虚空,那里,因“憾”而生的灵鸟虚影正在扑腾。剑光闪过,虚影没有消散,反而化作一道流光,融入元极剑——刹那间,沈退竟清晰地想起了救下灵鸟时的笨拙,想起它临终前蹭过自己指尖的温度,那些遗憾的情绪,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这……这是在‘接纳’?”冰玄雪看得睁大了眼,她的水镜中,缠绕着自己的“惧浪”正试图让她回忆起被影潮吞噬的恐惧,此刻却在沈退的剑光中,变得温顺了几分。
“不是接纳,是理解。”沈退收剑回鞘,船身的颤抖渐渐平息,“怒是守护的锋芒,喜是并肩的温度,哀是铭记的刻度,惧是谨慎的底线,欲是前行的动力……连漠然,都是偶尔需要的喘息。”
他的话刚说完,情劫海突然安静下来,七色彩浪不再攻击,反而围绕着船舷缓缓旋转,像是在行礼。赤帝的火焰挣脱了漠然之雾,烧得比之前更烈:“嘿,这海还懂道理?”
冰玄雪的水镜突然指向海心:“情心焰在等我们。”
船行至海中央,金紫色的情心焰悬浮在半空,七色彩焰环绕着它,形成一道光茧。沈退跃下船,踩在焰浪织成的道路上,每走一步,脚下就绽放出一朵融合了七情的花——红色的花瓣燃着怒焰,蓝色的花瓣滴着泪,金色的花瓣却闪着喜光。
“你终于来了。”情心焰中传出一道古老的声音,既像初生婴儿的啼哭,又像垂暮老者的叹息,“千万年来,没人敢直面自己的‘全情’,他们要么压抑,要么沉沦,只有你,懂得让情绪为道心添砖,而非掘墓。”
七色彩焰突然化作七道锁链,缠向沈退的四肢与脖颈:“最后一道试炼——握住我,同时承受七情的极致冲击。若你能让它们在掌心融合,情心焰便是你的;若不能,便会被烧成一缕情丝,永远困在这海里。”
赤帝刚要冲上来,却被冰玄雪拉住:“这是他的道劫,我们帮不上忙。”她的水镜映出沈退的脸,那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平静的坚定,“他早就准备好了。”
沈退伸出手,握住情心焰的刹那,七情之力如同火山爆发——极致的怒让他想劈碎天地,极致的喜让他想沉溺温柔,极致的哀让她想放弃一切,极致的惧让她想退回起点……七种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元极剑的圆满之纹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崩裂。
但他没有抵抗,只是静静感受着每一种情绪的流动:怒时,想起守护的决心;喜时,记起同伴的笑脸;哀时,握紧手中的剑——正是那些遗憾,才让她更珍惜此刻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七色彩焰的冲撞渐渐平息,在他掌心凝成一枚双色莲子——一半是金紫的情心焰,一半是黑白的道心印,莲子转动的瞬间,情劫海的浪涛突然倒卷,化作无数道情丝,融入沈退的元极剑。
剑身上的圆满之纹彻底点亮,生灭、悖论、虚实、无生、情心五道纹路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完美的圆。
“你做到了。”情心焰的声音带着欣慰,“情之极致,从不是失控,是清醒地记得‘为何动情’。”它的光芒渐渐融入沈退的剑,“带着它去‘归元界’吧,那里有你所有道的‘根’,也有……让圆满破碎的东西。”
情劫海开始退潮,露出底下的海底平原,平原尽头,一道通往未知的光门正在缓缓打开,门楣上刻着“归元”二字。
沈退握着元极剑,能感觉到剑中流淌的七情之力,既温暖又锐利。赤帝跳上前来,拍着他的肩膀:“啥也不说了,就知道你能行!这归元界听着挺唬人,是不是到了该见真章的时候了?”
冰玄雪的水镜照向光门深处,镜面突然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与沈退一模一样,却握着一柄漆黑的剑,剑身上的纹路,与元极剑的圆满之纹完全相反——像是所有道的“反面”。
“情心焰说的‘让圆满破碎的东西’,恐怕就是他。”冰玄雪的声音凝重,“那是你的‘道之倒影’,从你凝聚第一道纹时,就已在归元界等着了。”
沈退望着光门,元极剑轻轻嗡鸣,像是在与门后的倒影打招呼。他知道,归元界的试炼,才是对“圆满”真正的考验——当自己的反面站在面前,那些融合的道、接纳的情,是否还能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