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杜言守一番诛心之言,如同九天惊雷般在承天殿前轰然炸响,震得叛军阵营人人色变。
供养和尚张口结舌,老谋巧变如他者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子心中更是一片冰冷,更有一股深深的悔意,懊恼未曾尽一切可能提前招揽紫玄山这些人,以至于失去了如此强大的臂助。
但是他终究自幼被册立为太子,深得帝王术的教诲,不是等闲角色,终究反应了过来。
“不对,那守拙道人若真是如此厉害,如今他却在何处?杜言守,你休要用大话欺人,依孤看,他当是用什么手段拖住了周遥等人,叫这两个童子送你回京来阻止孤行事的吧?”
太子也算见识过周遥、衍晦以及七妖的本事,根本不相信这些他倚为靠山的神仙高人全都已然一败涂地,因此抓住一丝破绽便自拼死反驳,既是为了稳定军心,更是为了说服自己。
楚王杜言守目光如炬,岂会看不出太子此刻外强中干的本质?他知道此时太子心神已然失守,也知道为什么杜予初还要坚持在此与自己废话不休,无非是抱着万一之想,在等待提箓院那边分出胜负来。
返京之前,石亦慎曾提前与楚王长谈了半夜,把师兄弟二人所知以及提前做的诸般准备都透露给了楚王,故此他如今对于清宁道人的信任之深,丝毫不在相处三年的守拙之下,对于提箓院之战的最终,楚王结果自然会做出与太子截然相反的判断。
若是清宁道人能及时赶来,甚至都不用这些兵士再在宫中浴血恶斗,眼前的僵局便可迎刃而解,胜负自然分明。
因此楚王也不惮于与太子虚与委蛇,正好借此机会,进一步打击叛军的士气,他乜斜了一眼太子,淡淡说道:“守拙仙师荡平群魔之后,便自言金丹雷劫将至,故此无暇护送本王返京,只得将本王托付给两位仙童。”
“不过他老人家已然提前与本王商议了返京之后的章程,故此本王一回天京,便请两位仙童相助,先取了九玺在手。”
“此宝乃江山气运所系,龙脉权柄之凭,本王亦有皇族血脉,再持九玺,虽非天子,亦有龙气护身。”
“杜予初,你不过仗着邪魔外道猖狂罢了,本王得九玺护身,这些孽障便伤不得我,若非如此,本王怎敢如此托大,站在明福殿前与你对峙?”
这一手,却是路宁深思熟虑、提前谋划,并且告之了石亦慎,再由石亦慎转告楚王的。
天子这一方如今懂得法术的高人不多,路宁深知楚王乃是遏制太子造反的最大棋子,自然不会放任他暴露在太子党羽的面前,若是连牛黄二童子都护不得楚王的安全,这九玺便是最后的护身底牌。
太子眉头紧锁,一边听楚王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的往提箓院方向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然而,视野所及只有巍峨的宫墙和昏暗的天空,却不曾见到自己如今极想看见的昆伽身形,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声废物。
这几个和尚,仗着自己的支持,这段时日也不知迷惑了多少大梁百姓,一贯耀武扬威、自高自大,如今却连个小小的清宁道人都收拾不了,迟迟不能赶来宫中效力,真是让人心焦如焚。
不过杜予初与供养和尚提前也做了些安排,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昆伽他们早些收拾了清宁,及时赶来此地,方能够彻底扭转这愈发不利的局面。
面对楚王比自己如今更强几分的军势,太子半是为了拖延时间,半是真心疑惑的问道:“守拙之事也就罢了,杜言守,如今天京城中全在孤的掌控之下,你便是能借这两个妖童的本事偷得九玺,却又从何处召集了这许多兵士?”
楚王哈哈一笑,“本王得守拙仙师授计,牛、黄二位仙童护持,回京之后便自兵分两路,牛仙童助本王取了九玺,黄仙童则持本王虎符印信,密调忠于王事、且未受尔蛊惑的骁果卫护驾。”
“骁果卫?他们不是在京南大营驻扎吗?孤焉能不防着他们,因此早就下令九门紧闭,特别是南面的城门,特意用了重兵把守,他们怎么进得来?”
太子完全不信楚王之言,但眼前这些兵士的甲胄式样以及内衬的服色,倒真有些像是这些据说乃是天子除禁军之外,最为信任的骁果卫兵将。
楚王却不肯回答太子之言,犹自言道:“待骁果卫入京之后,本王再召集京中百余家勋贵的私兵守卫,择其中最为精锐可靠之辈,方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你等安插于宫外之叛逆据点,封锁消息、肃清道路,这才入宫勤王。”
“本王入宫之时,尔尚在提箓院中意图引诱清宁院主附逆,本王先行一步,自可拨乱反正。”
太子杜予初面色终于忍不住灰败了下来,他身前的叛军军心亦自开始纷乱,细微的骚动如潮水般蔓延。
只是太子积威尚在,供养和尚也压住伤势再度展露佛光,升到空中,这才勉强将军心稳住,不至于立刻便自溃散。
眼见得情势不妙,杜予初连忙怒斥道:“杜言守,休得在此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分明是汝自家早存不臣之心,不知在哪里暗中豢养的这些叛军,却胆敢大言骗孤与天下人?”
“骁果卫不得孤的旨意,根本一兵一卒也入不了京,至于你说天京各府勋贵借你私兵,更是个天大的笑话,孤早已遣人持手书,亲往各府勋贵门第游说多日,如今他们哪一个不是亲笔写下投效文书,发誓要做孤的忠心臣子?”
“孤深知这些勋贵老谋深算,最是晓得趋利避害,但如今孤大势在手、如日中天,他们焉敢首鼠两端,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再将私兵借给你这穷途末路的反贼?”
“杜言守,你谎话连篇、不攻自破,分明就是图谋篡逆,今日殿前之血,便是尔谋反之铁证!”
太子这番声色俱厉的斥责,虽然强词夺理,却也点破了楚王言语之中的一些要害,听起来略有些道理。
叛军之中本已经有不少动摇者,闻听此言,又生出一丝疑虑和侥幸,目光闪烁地看向楚王,期待着他的回答。
楚王杜言守闻言非但不恼,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笑意,那笑意中充满了对太子愚蠢的怜悯与嘲弄。
他并未立即作答,只是将目光,淡淡投向身后那洞开的明福殿门。
太子顺着楚王目光望去,心中莫名一紧,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但见那幽深的殿门阴影之中,一个身着宫装、身形窈窕的女子身影,款款步出。
她步履沉稳,仪态端庄,虽身处修罗杀场,却无半分惊慌失措,仿佛只是闲庭信步于自家后花园,正是太子素来视为心腹、比胞妹尤亲的沁阳公主!
“沁阳?你……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应该在……”
太子宛如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擂在胸口,浑身剧颤不已。
从看到沁阳身影自明福殿内走出的第一眼起,一股刺骨的寒意便从他脚底沿着脊骨直冲天灵盖,整个人仿佛堕入了最深的寒渊之中。
杜予初万料不到,本该正在为自己的谋反大业在宫墙之外全力周旋奔走,自幼相伴、血脉相依的沁阳,竟在此刻,出现在楚王身侧,出现在天子寝殿之前,出现在了自己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