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些时日路宁已经将心法修至一十八重天圆满,但白猿剑诀还依旧停留在第十一重天的境界。
剑诀剑法之类,一贯是战斗越多、过程越激烈,便越易成长。
故而路宁如今全力以赴斗剑许久,剑上劲力自然生发,却是第十二重剑诀不修自成,临阵又破一关,气势猛增,诸般因素合一,居然堪堪与飞剑挣了个平手。
一人一剑又斗二三十合,路宁剑法越发的浑圆如意,原本似乎已经演练得十分纯熟的剑招中竟然又生出新的变化来,使整套剑法变化更加莫测,剑术的威力也有提升。
这却是因为路宁先前所遇对手都有所不足,要么如施之魏一般只是试招演练,要么如梅道人一般空有力道技巧不足,要么如蛙怪一般全凭蛮力与厚皮,故此这些战斗虽然也甚激烈,却不能够真正磨砺剑法。
如今对上这莫名而来的飞剑,路宁这路白猿剑诀才算是出世以来第一次碰上真正强敌,压力之下不得不作出突破,领悟到了平日自家练剑或是与好友切磋之时万万触碰不到的境界。
只是路宁的剑术威力虽有提升,那飞剑居然也就顺势又加了几分力道,速度更疾、变化更妙。
尤其是路宁先前应对之敌,多是不脱凡间武学藩篱,这口剑却是剑在半空、劲发虚空,招数与凡间招数变化大大不同,又没有个身体需要躲避守护,故此剑路往往大出路宁意料之外。
如此一来,路宁剑法上的进步便及不上飞剑增长的威力,转眼间又自被压制到了下风。
而且那飞剑一剑紧似一剑,有意将门户窗棂屋顶等统统封死,根本不放路宁半点空处。
先前路宁虽然不敌,但是勉强靠着身法还能躲避剑锋,甚至还有余力避开禅房之中的桌椅陈设。
如今压力剧增,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只管保住自家一条小命要紧,溜爬滚窜怎么狼狈怎么来,既顾不得形象更顾不得身边物了。
因此不大一会儿功夫,那禅房便被路宁连同追击他的飞剑斩得满是残缺不成模样,连带梅道人的尸身都有些损伤。
但说来也奇怪,如此一番恶斗,路宁呼喝之声、飞剑刺击振动之声等不绝于耳,禅房之中诸物破碎翻倒之声亦是时时响起,施之魏、梁子真等人禅房都在近前,却是丝毫不觉。
甚至便是偌大的戒轮寺,如今也不曾有半个人发觉路宁的窘境。
“不好,今晚之事太过诡异,看来要糟!”
路宁心中大生警觉之心,眼看着飞剑速度越来越快,再有片刻功夫自己便万万抵挡不住,因此将心一横,手中剑加紧加急,打算要逼开飞剑一瞬,好取碧水神砂出来救命。
却不想以那飞剑的厉害,路宁先前须得全神贯注才能逃得性命,如今败相已露,心思分散之下剑势自然没有先前防御的紧密,空中这口飞剑却哪里肯放松?
只一个瞬间,那飞剑便自窥到路宁的破绽,剑身轻轻巧巧让开丹朱剑丸的阻碍,顺滑无比,一个转折间已经电也似进抵到了他的眉心。
这一下当真算得大败亏输。
算上持剑问心时遇见公冶耽真人幻象之时,路宁这已经是第二次感觉到了剑刃加于眉心的感觉,一时间只觉得眉心识海之内仿佛已经被利刃刺入一般,无数冰冷森然之意贯入,连带着浑身一冷,寒彻骨髓。
饶是他道心坚定,当此剑锋临头之际,也不禁回想起当年九霄天禽剑阵之内被幻象一剑贯脑的旧事来,那种仿若身死的感觉似乎又要降临。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幻象,而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一柄飞剑。
“我这就要死了吗?”
路宁心中闪过此念,似乎已经打算接受了即将身亡的命运。
自己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也算经历多舛,就算身死,应当也不算白来这人世一趟吧?
想到此节,他抓着丹朱剑丸剑柄的手指甚至都已经开始微微放松。
然而,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路宁心中忽有许多画面激闪而过。
师父温半江真人的微笑、云雁子师叔吟诗飞遁的洒脱、日复一日修行的孤寂、沉浸修行之中的欢悦……
掌控雷霆时的惊喜、剑斩妖邪时的畅快、救死扶伤时的满足、与好友同行的默契……
随着诸多画面的闪现,尚有一个念头按捺不住的升腾。
“学了这些年的道,练了这么久的剑,难道我便就这样束手就死吗?”
随着这个念头的升腾,路宁原本微微松动的手指重新握紧,丹朱剑丸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决意,剑身一振,猛然间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剑鸣!
耀目地光华骤起,路宁全身天地元气爆发,白猿剑诀中死里求活的一式绝招点石成金刺出,那白中夹杂着赤红的剑光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甚至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气势脱手而出,猝然反刺向窗棂之外,直指外间的某处虚空!
这一剑可谓是路宁生平刺出的最强一剑,心法、剑诀、剑招三者完美结合为一,他甚至有一种信心,就算是比梅道人更厉害三分的敌人挡在面前,他也有信心一剑将之斩落!
但这一剑准头却似乎太差,并未格挡刺向眉心的飞剑,却偏去了窗棂之外,一剑击在虚空中。
但就是这刺偏的一剑,让虚空中发出了“咦”的一声,原本已经刺在眉心上的飞剑也在剑尖与皮肤接触的一瞬间稳稳停住。
随后,路宁那令人惊艳的一剑彻底走空,仿佛真个刺进了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最终精气神尽泄,“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
这一切说来迟,其实只发生在一个刹那之间。
一剑刺在自己直觉所感应到的敌人藏身之地,却依旧刺了个空,路宁不得不闭目就死。
但是直到又过去了三五个呼吸,路宁方才惊觉,那一剑似乎并未刺将下来,他于是又把眼睛睁开,却发现那口剑与先前根本不曾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悬在空中,稳如岱岳一般纹丝不动。
路宁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飞剑主人并无想杀自己之心,心情不由骤然放松、重负释去,周身的汗液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湿透重衫,浑身肌肉颤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乃是生死之间人的自然反应,却并非路宁被吓出了毛病。
禅房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走将进来。
但见他头发蓬松,鼻直口阔,下颌胡须纷乱,身上衣着似胡似汉,一双眼睛隐现寒芒,掌中托着自己的丹朱剑丸,面带笑容,却正是昨夜借宿太元祠的第一人。
若路宁所料不差,他也当是白日里出剑阻拦乌黑光练之人。
只是先前几次相见,这人都举止诡异,如今却是笑吟吟地面目亲和,一进得禅房门来便冲着路宁一点头,笑道:“师弟,师兄我一时手痒,想要试试你这几年来可曾用心修行,行事不免鲁莽了些,还请师弟不要见怪。”
这声师弟一喊,路宁顿时如坠云端,不知所以。
忽然之间,他脑海之中灵光一动,强打着精神冲着来人一礼道:“未知您与温师如何称呼?”
来人哈哈大笑,“我亦是师父所收弟子,比你早些年入门罢了。此番乃是师父有命,说你修为勤勉,已经满足当年在龙华山收徒时所言的考验,故此差我来接你回紫玄山。”
路宁闻言脚下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心头却是一阵按捺不住的狂喜。
龙华山收徒之事除了温师、自己以及云雁子真人外,世上再无第四人知道,故此这几句话一说,他便知来人真是温半江真人的弟子,否则决不能知道许多细节之事。
他这三年来每日心心念念,便是拜入紫玄山,得列温半江真人门墙,原先还以为要杀了梅道人,收回师门之物,再回家等候三年之期,方才有缘得师门之信。
想不到今日忽然间,便莫名其妙斩杀了梅道人,又遇到本门师兄接自己回山,真是喜从天降,一时间竟是呆住了,你你我我了半天,却连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也不催促,就这样笑吟吟的看着师弟发怔,直到路宁终于从狂喜之中清醒过来,俯身以大礼参拜眼前之人,“不知师兄如何称呼,小弟路宁有礼了。”
那人用袍袖一拂,一股气浪托着路宁身不由己站起身来。
“我本名早就忘了,师父说我前半生与马为伴,日日骑马,故此让我指马为姓,叫我马骑。是几位师伯笑话如此名字传出去不好观瞻,师父便改字不改音,替我改作奇怪的奇,故此如今人人都叫我马奇。”
“原来是马师兄当面,师弟路宁,恭问师兄清安!”
虽然不能下拜,但路宁还是执意深施一礼,俯身之时,眼角不由扫过地上的梅道人。
他也不知此人之事与马奇有无关系,更加不愿对师门有所隐瞒之前所发生的诸般事情,故此施礼之后,便将手一指梅道人,“马师兄,您可知这梅道人之事?却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我追索了他数月功夫,如今却是无意中将他一剑杀死,想必也是得了师兄大力。”
马奇却微微一笑道:“梅道人之事我都知道,只是你却是谢错人了也!若我所料不差,此当是你那同伴好友的功劳。”
路宁闻言一怔,“师兄所言是谁,薛峙还是施之魏道兄?”
马奇却不理会他的疑惑,自顾自说道:“师弟,你修为虽然才刚刚到了师父所言地步,但当初离开龙华山时,他老人家就在你身上附了一道法力,故此这些时日你所经历的诸般事情师父全都洞若观火,若非如此,也不能早早便令我下山,来成京等你。”
他一边勉励含笑看着路宁,把这少年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又道:“师父说你虽然因疏忽流失了本山的道法,又把云雁子师叔所赠剑胎失却,过错不小,但总算亡羊补牢,补救得快,及时把路节杀死,免得遗祸人间。”
“虽然你这一路之上的行径举止太过鲁莽胆大,顾头不顾尾,有些控制不住脾气,不过总还记得师父叮嘱,不曾失去修炼中人的本分,算是晓得分寸。”
“故此师父斟酌再三,说还是打算给你一个机会,这才让我来接你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