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褪去,天光未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银月部落却不再被纯粹的黑暗笼罩,残存的邪能绿火在断壁残垣间跳跃,映照出一片修罗场般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邪能特有的硫磺恶臭。倒塌的围墙,破碎的房屋,焦黑的地面,还有……随处可见的、属于战士和怪物的残破躯体。幸存的人们麻木地穿梭其间,搜寻着可能的生还者,收殓着同伴的遗体,压抑的哭泣声和痛苦的呻吟在废墟间飘荡。
胜利的代价,惨重得让人窒息。
主殿是少数保存相对完好的建筑之一,此刻成为了临时的指挥中心和最重要的病房。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最内侧,由原本的侧殿改造的静室内,苏叶安静地躺在一张铺着厚厚柔软兽皮的床榻上。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雪团子蜷缩在她枕边,将自己微弱的星辰之力混合着担忧,一点点渡给她,小脑袋时不时蹭蹭她冰凉的脸颊,发出细微的呜咽。
苍曜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床边。他身上的银甲已经卸下,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战斗留下的破损。他没有坐下,只是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般伫立在床前,那双褪去了战斗时璀璨光芒、恢复深邃的金银异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苏叶,里面翻涌着深沉如海的后怕、心痛,以及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自责。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她紧闭的眼睫,触手一片冰凉。他想起她悬浮在半空、浑身浴血却倔强支撑的模样,想起她坠落入怀时那轻得可怕的重量,心脏就像被无数根冰针刺穿,密密麻麻地痛。
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庇护部落,庇护她。可最终,却是她燃烧自己,守护了所有人,包括他。
“为什么……这么傻……”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种无力的痛楚。他宁愿自己承受千倍万倍的痛苦,也不愿看到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尝试着再次将自身温和的银狼之力渡入她体内,但她的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脆弱得无法承载任何外来的能量,反而引得她无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哼。
苍曜立刻收回了手,拳头死死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是强大的银狼之王,可以挥手间湮灭强敌,此刻却连治愈怀中的人都做不到。
殿外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是岩爪。
“王,”岩爪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沉重,“初步清点……战死战士三百七十一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一百零九人,轻伤者几乎全员。族人……伤亡还在统计中。物资损耗超过七成,围墙几乎全毁……”
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苍曜的心上。这些都是他身为王必须背负的责任。
“厚葬战死者,妥善安置伤员,清点所有剩余物资。”苍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派出所有尚能行动的小队,严密监视祖地方向,防止敌人卷土重来。部落防御……重新部署,以主殿为核心,构筑临时防线。”
“是!”岩爪领命,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王,您也受了伤,需要休息……”
“我没事。”苍曜打断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苏叶,“去做事。”
岩爪不敢再多言,无声地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苍曜在床边缓缓坐下,不再是挺直如松的站姿,脊背微微弯曲,显露出深重的疲惫。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苏叶冰凉的手握在掌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他回想起与她初见时,她作为祭品却眼神清亮不屈的模样;想起她一次次用神奇的医术救治伤员,改善部落;想起她在自己重伤时不离不弃的守护;想起她获得传承时的坚定,展开领域时的决绝……
不知不觉间,这个异族女子已经用她的方式,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与银月部落的命运紧密相连。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未来。
“苏叶……”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冷的手背上,用一种近乎誓言的低语,喃喃道,“快点醒来……我命令你,不许有事。”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终于艰难地撕裂了沉重的夜幕,将微弱的光芒投入殿内,照亮了床边相互依偎的身影,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守护至深。
而在遥远的祖地深处,那片被暂时击退的黑暗并未消散,反而在酝酿着更深的恶意。一个比阴影统领更加隐晦、更加强大的意识,在邪能黑潮的核心缓缓苏醒,带着一丝玩味与贪婪,遥遥“望”向了银月部落的方向。
“生命祭司……银狼之王……有趣的组合……游戏,才刚刚开始……”
低语消散在翻涌的黑暗之中。
战争的余烬尚未冷却,新的阴影,已然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