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只有引擎的嘶吼和我们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像三台破风箱在比赛谁先散架。李建国把方向盘攥得死紧,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在仪表盘微光下突突直跳。陆小凡瘫在副驾上,每次颠簸都让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丝抽气声,那根铝拐杖歪倒在他脚边,活像条被打断脊梁骨的狗。
我缩在后座,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屏幕碎成蛛网的平板,王皓最后留下的那行字还在眼前晃——【酒窖,承重墙背后有夹层】。那小子……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挨揍呢。血腥味混着硝烟和汽油味,糊在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老李,你怎么样?”陆小凡的声音哑得厉害,话没说完就先咳了起来,听着都替他肋叉子疼。
“死不了。”李建国头也没回,车头猛地一甩,拐进一条更黑的岔路,“左肩挨了一下,子弹擦过去的,没留在里头。”他说话时腮帮子咬得梆硬,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亮晶晶的。车厢地板上一小滩深色液体正慢慢洇开,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我摸索着从座位底下扯出个应急医疗包,塑料扣子崩开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刺耳。“得处理一下,感染就麻烦了。”我往前探身,手指刚碰到他湿透的肩胛,就被他肌肉瞬间的紧绷硌了回来。
“先顾好你自己。”李建国从后视镜里瞥我一眼,眼神沉得能拧出水来,“还有小凡那条腿。”陆小凡试图摆摆手表示没事,结果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处,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引擎轰鸣里都清晰可辨。
车最终停在一个废弃修车厂后院,卷帘门被李建国用蛮力硬生生撬开一道缝,足够我们把车塞进去。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某种小动物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比车厢里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把陆小凡从车里架出来,他大半边身子都压在我肩上,铝拐杖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李建国自己踉跄着下车,反手甩上车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厂房里荡出回音。
“林溪,”陆小凡刚靠墙坐下就对着领口的麦克风低唤,气息不稳,“我们到了……临时点。老李挂彩了,我需要你……”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积蓄力量,“……看看周围有没有‘尾巴’,再搞点能用的医疗情报。”
频道里静了几秒,只有电流的嘶嘶声。然后林溪的声音切了进来,语速快得有点飘:“正在扫……妈的,你们刚才经过的第三个路口,治安摄像头有异常转向,角度正好对着你们车屁股。不是常规巡逻路径。”她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背景音里带着一股焦躁,“等等……我靠!那个信号——我们丢在消防通道那台增幅器的硬件签名,十分钟前被激活了!它在往外发定位脉冲!”
我浑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陆小凡猛地抬头,和李建国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难看得要命。
“那玩意儿不是废了吗?”李建国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什么。
“理论上是的!我明明清空了所有存储!”林溪几乎在尖叫,“除非……除非那帮孙子在上面留了物理后门!我们他妈把它当礼物送回去了!”
“能掐掉吗?”陆小凡问。
“我在试!但信号源离你们太近了……它在移动!操,他们摸过来了!”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撤离!立刻!他们最多还有十五分钟就能到你们那儿!”
厂房里死一般的寂静。陆小凡撑着墙想站起来,伤腿吃不住力,又滑坐下去。他狠狠一拳砸在身旁一个废弃轮胎上,灰尘噗地扬起。“……我的错。”他声音闷在胸腔里,“我不该让林溪扔掉那设备……”
“现在说这个有屁用!”李建国粗暴地打断他,一把扯开自己浸血的肩头布料,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心怡,弄点东西把血止住。小凡,还能不能走?”
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纱布和止血粉,手指抖得不听使唤。李建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盯着陆小凡。陆小凡喘了几口粗气,猛地抓过旁边的拐杖,借力把自己重新支棱起来。“走。”他就吐出一个字。
“分头。”李建国撕开一包止血粉,看也不看就按在伤口上,肌肉因剧痛剧烈抽搐了一下,但他哼都没哼一声,“我和心怡一组,引开他们。小凡,你腿脚不便,跟林溪保持联系,找别的路子藏起来。”
“不行!”我想都没想就反对,“你伤成这样……”
“没时间吵!”李建国猛地转向我,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里此刻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东西,“他们抓的是‘团队’信号!聚在一起就是给人包饺子!”他飞快地从内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塞进陆小凡手里。那是一个旧警徽,边缘磨得发亮,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沉沉的金属光泽。“拿着。万一……帮我收着。”
陆小凡低头看着掌心的警徽,手指一根根收拢,攥得指节发白。他没说废话,只重重一点头。
远处隐约传来轮胎压过碎石的细微声响。李建国眼神一凛,猛地推了我一把:“后门!快走!”他自己则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厂房另一侧,故意弄出些动静。
我被陆小凡拽着,跌跌撞撞冲向后门。冷风灌进来,吹得我一阵哆嗦。回头最后一眼,只看到李建国隐入黑暗前投来的那道目光——决绝,像头守护领地的老狼。
我们一头扎进修车厂后巷的浓重夜色里。垃圾箱的腐臭和远处城市的喧嚣混在一起,呛得人头晕。陆小凡拄着拐杖,速度却不慢,几乎是拖着我往前冲。每一下拐杖落地,都像敲在我心口上。
“林溪,”他边跑边对着麦克风低吼,声音被风扯得破碎,“新位置……共享给你了。老李他们……”
“看到了!我在干扰那片区域的公共监控,但撑不了多久!”林溪语速极快,“妈的,那后门信号还在!他们分兵了,有一部分朝老李的方向去了!”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王皓的脸,李建国塞警徽的动作,还有眼前陆小凡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的侧脸,在脑子里乱窜。
我们钻进一栋待拆迁的居民楼,楼道里堆满破烂家具和建筑垃圾,每走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灰尘。在三楼一个连门都没有的空房间里,陆小凡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剥落的墙皮滑坐在地上,拐杖“哐当”倒在一边。他仰起头,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把他额前的头发全打湿了,一绺绺贴在皮肤上。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夜空。不是一辆,是好多辆。
陆小凡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血红。他盯着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成橘红色的天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事儿没完。”他声音很低,却像淬了毒的钉子,一个字一个字砸进这废墟般的空气里,“一个都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