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村东头,那栋青砖高墙、气派非凡的李家宅院内,气氛却与村中逐渐兴起的活力格格不入,显得格外沉闷压抑。
书房里,李地主李满仓阴沉着脸,背着手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上来回踱步。他年约五旬,身材微胖,穿着绸缎长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本是富态安享的年纪,此刻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鸷。桌上,摊开着几页由管家李福小心翼翼呈上的密报。
“工分……自愿修缮水渠……里正登门求教……”李满仓每念出一个词,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好一个沈清徽!好一个‘林家作坊’!这才几个月?啊?几个月!”
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那几页纸,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垂手侍立的李福浑身一哆嗦。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李福连忙躬身,额角渗出冷汗。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李满仓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门外白石村的方向,低吼道,“你看看!你看看现在村里都成什么样子了!那些泥腿子,以前见到老子,哪个不是点头哈腰,恨不得趴在地上?现在呢?就因为在那个贱丫头那里挣了几个工分,腰杆都挺直了!连张守业那个老东西,都屁颠屁颠跑去那小院讨主意!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乡绅?啊?!”
他越说越气,额上青筋暴起:“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穿得跟叫花子似的,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兴风作浪!抢老子的人心,断老子的财路!现在连村里的事都要插手!她这是要干什么?要骑到老子头上来拉屎吗?!”
最初的轻视与观望,在此刻已然荡然无存。当沈清徽的影响力从经济层面渗透到乡村治理,甚至开始动摇他李满仓在白石村说一不二的权威根基时,他终于无法再安然坐视。
这不再是疥癣之疾,这是心腹大患!
李福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着主人的脸色,试探着说道:“老爷,那丫头确实邪门。弄出的什么香膏,听说卖到了县城锦绣阁,价钱高得吓人。如今又搞这工分,把一帮穷鬼的心都收买了……咱们之前散播的那些流言,现在都没人信了,反而都说她仁义……再这样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这白石村要改姓沈了?!”李满仓猛地打断他,眼中凶光毕露。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手指用力捻着那枚玉扳指。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满仓粗重的呼吸声和李福紧张的心跳声。
良久,李满仓才缓缓开口,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之前,是老夫小觑了她。只当她是个有点运气和小心机的村姑,翻不起大浪。没想到……此女手段如此了得,不动声色间,便已成了气候。”
他眯起眼睛,如同毒蛇审视着猎物:“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必须在她羽翼彻底丰满之前,把她摁死!否则,这白石村,再无我李满仓立锥之地!”
李福精神一振,知道老爷终于要动真格的了,连忙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老爷英明!此女不除,后患无穷!只是……该如何下手?她如今在村里声望正隆,又有那个姓陈的凶人护卫,等闲手段,恐怕难以奏效。之前敲打赵老蔫,也被她轻易化解了。”
李满仓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抹老辣而残忍的笑容:“硬碰硬,自然不明智。她不是靠着那劳什子香膏和工分收买人心吗?那我们就从根子上,毁了她的倚仗!”
他屈起手指,一一谋划:
“第一,断其原料。她不是引导村民种艾草薄荷吗?你去,找机会‘提醒’一下那些签了协议的农户,就说明年谁要是还敢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租子翻倍,或者,地就别想再种了!我看还有几家敢跟着她!”
“第二,毁其名声。她不是靠着香膏赚钱吗?你想办法,去县城,乃至府城,散播消息,就说她那香膏用料不洁,用了会烂脸!说得越邪乎越好!再找几个‘用了烂脸’的苦主去锦绣阁闹一闹!我看谢长渊还敢不敢卖她的东西!”
“第三,乱其内部。她不是用工分笼络人心吗?你想办法,收买一两个在她那里做活的,不需要知道核心秘密,只要让他们在清洗、晾晒的时候,‘不小心’出点差错,让她的原料大批报废!或者,在工分登记上做点手脚,挑起内部矛盾!让她自顾不暇!”
李福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老爷高明!这三管齐下,定能让那丫头焦头烂额!”
李满仓却摆了摆手,眼神更加阴鸷:“这些都只是明枪。还有……暗箭。”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耳语:“你去找‘黑风寨’的刘三爷,递个话。就说,白石村有个肥羊,近日发了一笔横财,身边只有一个能打的护卫……他知道该怎么做。”
李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老……老爷,您是说……动、动黑道上的人?这……这要是闹出人命……”
李满仓狞笑一声:“怕什么?黑风寨做事干净利落,就算失手,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只要得手,抢了她的银子,毁了她的作坊,最好再……让她永远消失!一了百了!到时候,白石村还是我李家的天下!”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沈清徽身败名裂、产业尽毁的凄惨下场。
“记住,”李满渊盯着李福,一字一句地吩咐,“此事需做得隐秘,绝不可留下任何把柄。明面上的打压,由你出面。暗地里的……交给刘三爷。”
“是!是!小的明白!定不负老爷所托!”李福躬身领命,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但更多的是为主子狠辣手段感到的恐惧与一丝病态的兴奋。
李满仓挥挥手,让他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跳跃,映照着他那张因嫉恨与杀意而扭曲的脸。
他望向小院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墙壁,落在了那个素衣少女身上。
“沈清徽……”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本想让你多蹦跶几天,既然你不知死活,非要挡老夫的路,那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平静的白石村水面之下,暗流骤然汹涌。
一直处于观望、试探状态的最终对手,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一场围绕着经济命脉、人心向背乃至身家性命的全面冲突,随着李地主杀心的骤起,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