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某顶级私人会所的顶层套房内。
价值百万的手工地毯上,散落着破碎的水晶酒杯和昂贵的雪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酒精和骚臭的古怪气味。
陈世杰,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陈先生,此刻正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沙发上。
他的双眼无神,瞳孔涣散,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已经黑屏的直播间。
他的大脑,还反复回荡着那两个如同魔鬼呓语般的字——
“仆人。”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他心中那刚刚因为“副军长”而升起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原始的、名为“未知”的恐惧所取代。
这股恐惧,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绝对,以至于他甚至连害怕的情绪都无法产生,大脑直接选择了当机,连带着身体的括约肌也失去了控制。
他混迹于东国最顶级的权贵圈子,他自认为见识过这个国家所有的“力量”——权力、金钱、军威......
但在“能让未来兵团团长甘当家仆”这种超脱了世俗逻辑的力量面前,他所认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可笑。
他就像一个自以为是的二维生物,在沾沾自喜于自己在纸面上的成就时,却突然看到了一个来自三维世界的手指,轻轻地、随意地,将他引以为傲的整个二维世界,连同他自己,一同捻了起来。
那是来自更高维度的、无法理解、无法反抗的绝对碾压!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那无尽的恐惧深渊中,惊醒了一瞬。
他颤抖着手,划开屏幕,电话那头,是他那个最得力的心腹,阿虎的声音。
“陈......陈少......不好了!”阿虎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我们之前合作的那些品牌方,全都公开声明和张艺萌解约了!还有我们控股的几家娱乐公司,股票......股票一开盘就奔着跌停去了!好多......好多我们之前打过招呼的人,现在都联系不上了!”
听着电话里的一个个噩耗,陈世杰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他都预料到了。
在“副军长”和“家仆”这两个身份面前,这些所谓的商业打击,不过是开胃小菜。
他现在唯一恐惧的,是另一件事。
是那个刘家,那个一门将星的军人世家,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他们会动用军队的力量,来对付自己吗?
一想到那冰冷的枪口和军方不见天日的审讯室,陈世杰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从他心底升起。
‘爷爷!对!我还有爷爷!’
他猛地从沙发上挣扎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他轻易不敢拨打的、被备注为“老太爷”的号码。
可是,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他想起了爷爷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想起了爷爷从小对他的教诲:“成大事者,需谋而后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对......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他像是自我催眠一样,喃喃自语,“他们是军人,军人就要守规矩!他们不能直接插手地方的事!我做的那些事,在程序上天衣无缝!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对!他们抓不到!”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试图用这种方式,重塑自己已经崩塌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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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省军区大院,二号将军楼。
刘家的家族会议,仍在继续。
但气氛,已经从之前的震撼,转为了一种冰冷的肃杀。
刘卫东听完了二叔刘承志对当前网络舆论的分析,和堂哥刘海峰对敌人动向的初步侦查报告。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到了爷爷刘昌东的面前。
“老祖宗,”他沉声道,“事情的原委,我们都清楚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中燃起熊熊的火焰,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家,是我刘家的恩主。如今恩主后人蒙难,我等身为军人,身为刘氏子孙,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我刘卫东在此立誓,从今日起,动用我刘家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定要为老首长的后人,洗刷冤屈,讨回公道!”
“请老祖宗......恩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所有刘家将校,齐齐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声如洪钟:
“请老祖宗......恩准!”
十几位将校的杀伐之气汇聚在一起,让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刘昌东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这些出人头地的子孙,浑浊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欣慰。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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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城,临县,银河村李家大院。
空气是凝固的,带着尘埃与绝望的味道。
自从李建浩、李强、李建军三兄弟被戴上冰冷的手铐,在全村人复杂的目光中被带走,自从李虎辛苦打拼的生意一夜崩塌、背上天文数字般的巨额债务后,这座曾经充满了孩子们朴实欢笑、大人们爽朗交谈的农家院落,就陷入了如同坟墓般的死寂。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缓慢而痛苦的煎熬。
李家大爷爷,这位家族的主心骨,如今像一尊风干的石像,整日整日地枯坐在祠堂门口的旧门槛上。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陪伴了他几十年的老旱烟杆,烟锅里塞满了烟丝,却一次也没有点燃。他那双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变得浑浊不堪,空洞地望着院门外那条通向村口的土路。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奇迹发生,又仿佛只是在等待着这个家族彻底的终结。
家里的女人们早已流干了眼泪。起初是嚎啕大哭,然后是低声啜泣,现在,她们只是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或者呆坐着,但红肿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无声地诉说着她们内心的悲痛。剩下的男人们,则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的困兽,一个个垂头丧气,聚在墙角,一言不发,连叹气的力气都似乎被耗尽了。
希望,这个温暖而光亮的词语,已经从这个家族的字典里,被冰冷的现实彻彻底底地抹去了。
李静雯蜷缩在祠堂阴冷的角落里,冰凉的石地让她感觉不到寒冷,因为她的心比石头更冷。她紧紧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真正合过眼了,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如同放电影一般,反复回响着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画面——记者们闪光灯下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他们提出的问题;网络上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们,用最恶毒、最肮脏的语言咒骂着她的家人,将他们描绘成无恶不作的“罪犯家族”;还有父亲、叔叔们被带走时那绝望而又不解的回望,母亲和婶婶们撕心裂肺的哭嚎……
这一切,像一个无解的噩梦,将她死死困住。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和狰狞。他们一家人,世世代代都是本分善良的庄稼人,为什么会遭此横祸?
就在李静雯感觉自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院子里,一阵杂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堂弟像是疯了一样,手里高高举着一部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缺氧而完全变了调,尖锐得有些刺耳:
“静雯姐!大爷爷!快!快看手机!快看新闻啊!天大的新闻!”
他的喊声,像一块巨石,轰然砸进了这潭死水之中。
李静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那张因为几天未眠而憔悴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麻木得如同蒙尘的玻璃珠,毫无波澜。
新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现在的新闻,除了变着法子地给他们安上新的罪名,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还能有什么?是又查出了什么“新罪证”,还是又有哪个“受害者”站出来控诉了?
坐在祠堂门口的李家大爷爷也只是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眼球浑浊地动了动,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
“真的!是真的!你们快看啊!”堂弟见状,急得快要哭出来。他不再多费口舌,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静雯面前,几乎是将那部手机屏幕怼到了她的脸上,生怕她看不见。
李静雯麻木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发光的屏幕上。
那是一个经过剪辑的直播回放视频,发布者是某个官方军事媒体账号。视频的标题,用一种带着火焰特效的血红色大字,醒目地写着——【神话降临!失踪四十年老爷子归家,现役少将亲迎,一声“爷爷”引爆全网!】
画面剧烈地晃动着,背景音是巨大的轰鸣声。地点……是那个无比熟悉的高速服务区,是她们送别刘昌东爷爷的地方!
天空中,两架如同来自科幻电影的钢铁巨兽——武装直升机,正卷起狂风,缓缓盘旋降落。那强大的气流吹得地面尘土飞扬,吹得拍摄者的镜头剧烈抖动。
紧接着,一辆辆绿色涂装的军用卡车呼啸而至,车门打开,一个个荷枪实弹、面容冷峻的士兵迅速跳下,以教科书般的战术动作,在最短的时间内封锁了整个服务区。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一个身穿笔挺军装,肩上那颗闪耀的将星刺痛了李静雯眼睛的中年男人,从直升机的机舱里大步走下。
他的目光坚定而急切,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径直走到那个她们不久前才依依惜别的、身穿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的刘昌东爷爷面前。
立正,站定。
一个标准到极致的军礼!
随即,那一声混合着无尽思念、激动与委屈的哽咽呼喊,透过手机的扬声器,清晰无比地传了出来:
“爷爷!”
李静雯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最细小的一个点!
‘少将......叫刘爷爷......爷爷?’
她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能力都在这一刻被清空了。
不等她从这惊天动地的一幕中反应过来,视频已经切换到了另一个直播画面。
那是一个古朴而庄严肃穆的客厅,背景里,站着一排排肩扛将星、校徽的军人,每一个都气势沉凝,如同一座座山岳。
刘昌东爷爷坐在主位上,他的声音不再是李静雯记忆中那个和蔼老人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沙哑与铿锵。
“我的老首长,李嘉泽——时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副!军!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静雯的心脏上!
“在当他的兵之前,在李家大院里......我,刘昌东......只是我家少爷的一个......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