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市的清晨,热风吹得芒果树叶子 “哗啦” 响。
院子里的水泥地刚被晒热,黑人工人就扛着空调配件往皮卡上搬。阿瓦走在最后,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里攥着个旧扳手,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 —— 昨天搬外机闪了腰,此刻腰上还贴着块皱巴巴的膏药。
“阿瓦!你磨磨蹭蹭干啥!”
刘景的声音突然炸响,像块石头砸在院子里。他穿着件灰色背心,手里捏着个账本,快步走到阿瓦面前,眼睛瞪得溜圆。
阿瓦吓了一跳,手里的扳手 “哐当” 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去捡,腰却疼得 “嘶” 了一声,动作更慢了。
“捡个东西都这么慢!” 刘景的脚踢在扳手边,金属壳在地上滑出刺耳的响,“死黑鬼,活该你们穷!干活没力气,吃饭倒挺能!”
阿瓦的头埋得更低了,黝黑的脸涨成紫红色,手指在扳手把上攥得发白。
他听不懂中文,可刘景皱成疙瘩的眉头、喷着唾沫的嘴、踢扳手的动作,像鞭子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发颤。
“刘总,阿瓦昨天闪了腰。” 李朴赶紧走过来,捡起扳手递给阿瓦,“他年纪大了,慢点正常。”
“闪腰?我看他是装的!” 刘景瞪李朴,“咱们雇他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养老的!这月工资白给了?”
张田也凑过来,拉了拉刘景的胳膊:“老刘,别这么说,阿瓦干活踏实,上次装仓库空调,他帮着缠了一下午管线,没喊过累。”
“踏实有屁用!慢得像蜗牛!” 刘景甩开张田的手,扭头喊,“约翰!约翰!”
约翰正蹲在墙角修轮胎,听到喊声赶紧跑过来,手里还沾着黑油:“刘总,咋了?”
“你跟他说!” 刘景指着阿瓦,声音发狠,“他干活太慢,年纪太大,明天不用来了!让他滚!”
约翰的手顿了顿,黑油蹭在裤腿上,他看了看阿瓦发白的脸,又看了看刘景冒火的眼睛,犹豫着开口:“阿瓦,刘总说…… 你干活慢,不用再来了。”
阿瓦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抬头看约翰,又看刘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眼泪突然涌上来,挂在他眼角的皱纹里,他赶紧用袖子擦掉,弯腰捡起地上的旧工具袋,一步一步往院门口走。
走的时候,他没回头。
芒果树的叶子落在他脚边,他都没敢捡。
“刘总,这不好吧?” 李朴看着阿瓦的背影,心里发堵,“咱们没提前说,突然辞退,他家里还等着工资呢。”
“有啥不好的!” 刘景往办公室走,“他干活不行,留着干啥?再找个年轻的,比他快十倍!”
张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啊,早晚要出事。坦桑的工人,没这么好欺负。”
刘景没听,推门进了办公室,“砰” 地关上了门。
院子里静下来。
哈桑把空调配件放在地上,蹲在墙角,没说话;穆萨摸了摸自己的轮胎拖鞋,眼神沉了下去;卡丹穿着老爹鞋,站在阿瓦刚才站的地方,鞋尖蹭着地上的扳手印,没动。
李朴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隐隐发慌 —— 刘景平时对工人就没好脸色,骂 “黑鬼” 是常事,这次辞退阿瓦,怕是要把积怨都引出来。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爬过屋顶,院子门口就来了两辆白色的车。
车门打开,下来三个穿蓝色制服的人,胸前别着 “劳工部” 的徽章,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脸色严肃。
为首的人走到院门口,亮出证件:“我们是劳工部的,有人投诉你们非法辞退工人,要查用工情况。”
刘景刚从宿舍出来,看到这阵仗,脸一下子白了:“投诉?谁投诉的?我们没非法辞退!”
“是我。” 阿瓦从后面走出来,他换了件干净的旧衬衫,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工资条,“我要维护我的合法权益。”
刘景的火一下子冒上来:“你还敢投诉我?你干活慢,我辞退你怎么了?”
“干活慢不是辞退理由。” 劳工部的人翻开笔记本,笔在纸上 “沙沙” 写,“坦桑劳动法规定,辞退员工需提前两周通知,且要支付赔偿金。你们没通知,没赔偿,就是非法辞退。”
刘景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阿瓦每天最早来!” 哈桑站出来,指着院墙上的考勤表,“他每天六点就到,比我们都早!”
“刘总总骂我们!” 穆萨也站出来,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旧疤痕,“上次我搬空调碰了手,他还骂我笨!”
卡丹也走过来,手里拿着老爹鞋,声音不大却很清楚:“阿瓦帮我修过鞋,他是好人,干活不慢,是刘总没耐心。”
院子里的工人,一个个都站了出来。
有人说阿瓦帮着看工具,有人说阿瓦给大家分过玉米面,还有人说刘总扣过他们的加班费。
七嘴八舌的话,像雨点似的砸在刘景身上。
他愣在原地,手指攥得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 他没想到,平时看着老实的工人,会这么整齐地站在阿瓦那边。
张田赶紧走过来,递烟给劳工部的人:“误会,都是误会,我们马上补赔偿金,跟阿瓦道歉。”
劳工部的人没接烟,继续记录:“除了阿瓦,还要查其他工人的合同和工资,有没有签劳动合同?有没有按时发工资?”
刘景的头垂了下去,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签了…… 工资也按时发了。”
“那就好。” 劳工部的人合上笔记本,看着刘景,“这次警告,下次再违法,就罚款,还要吊销你们的经营许可。”
说完,他们又跟阿瓦说了几句,递给他一张纸,大概是赔偿协议。
阿瓦接过纸,看了看劳工部的人,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工人,嘴角慢慢翘起来,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
劳工部的人走后,刘景还站在原地,脸色灰得像蒙了层土。
张田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知道了吧?这边不是国内,工人不好欺负,以后对他们好点。”
李朴站在旁边,看着阿瓦和工人说话的样子,心里满是佩服。
在国内,遇到这种事,工人大多会忍,可在这里,阿瓦敢找劳工部,工人敢站出来作证 —— 不是不怕,是知道法律会保护他们,知道自己的权益该争。
阿瓦走过来,对李朴笑了笑,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谢谢。”
李朴摇摇头:“不用谢,是你自己勇敢。”
阿瓦拿起旧工具袋,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工人,慢慢往门口走。
这次,他走得很稳,没再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