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玠机械地、麻木地吞咽下最后一点糕点碎屑,泪水无声地淌满那张瘦削不堪的脸,宜阳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酸楚与痛惜交织。然而,仅仅是进食还远远不够。他身上那件硬邦邦、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棉衣,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和脓液味道,都在尖锐地提醒着她,更严峻的问题迫在眉睫——他的伤口。
必须立刻处理!否则,即便他肯吃东西,也迟早会死于伤口恶化引起的高热和溃烂。
这个念头让宜阳瞬间抛开了所有的羞涩和犹豫。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对守在门口、同样眼眶发红的春桃低声道:“春桃,把热水、干净布条和金疮药拿来。快!”
春桃愣了一下,看着公主那决绝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担忧地看了一眼角落里几乎失去生气的沈玠,低声道:“殿下…这…让奴婢来吧…”
“不,”宜阳的声音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自己来。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来,立刻示警。”
春桃不敢再多言,立刻将一直小心温在怀里的小水囊和带来的干净布条、药粉递了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紧张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宜阳接过东西,跪坐在冰冷肮脏的干草上,靠近那个再次试图将自己缩进阴影里的身影。
“沈玠,”她的声音放柔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让我看看你的伤。”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沈玠麻木的神经!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灼伤般,更加用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护住胸口,惊恐地摇头,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不…殿下…不可…别…别看了…”
那伤口何等丑陋!何等肮脏!他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怎能…怎能让她看到?!那是对她最大的亵渎!
“必须看!”宜阳的语气强硬起来,她伸出手,试图去解开他那件污秽不堪的棉衣,“伤口再不处理,你会死的!你刚才答应我要活下去的!”
“脏…太脏了…”沈玠气若游丝地哀求着,用尽残余的力气抵抗着她的触碰,身体因极致的羞耻和恐慌而剧烈颤抖,牵扯到伤处,让他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咳嗽,“求您…殿下…放手…奴婢…奴婢自己…”
“你自己怎么处理?!”宜阳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急又痛,眼泪再次涌上,“别动!”
她不再犹豫,用上了几分力道,近乎固执地、小心翼翼地开始解他那件与溃烂皮肉几乎黏连在一起的棉衣。动作间难免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和肿胀的伤口边缘,沈玠疼得浑身痉挛,闷哼出声,却不敢用力挣扎,怕伤到她。
(玷污了…又要玷污殿下的手了…) (为何…为何又一次的要让我如此不堪地暴露在您面前…)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最毒的药剂,侵蚀着他仅存的意识。他紧紧闭上双眼,不敢看她,泪水混着额角渗出的冷汗和之前咳出的血沫,一同滑落,滴在身下肮脏的干草上。身体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和颤抖。
棉衣最终被艰难地褪下,露出了里面的中衣和其下狰狞的伤口。中衣的布料早已被黄褐色的脓液和暗红的血液浸透,紧紧黏在皮肉上。
宜阳倒抽一口冷气,心脏骤然缩紧!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时,那冲击依旧让她瞬间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搅!
箭伤周围的皮肉红肿溃烂,脓液不断从中心渗出,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新伤旧痕叠加,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她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不适,用力咬紧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水囊,将里面温度已然不高的清水倒在相对干净的布条上。
“忍一忍…”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着颤抖,却努力放得轻柔,“可能会很疼…很快就好…”
冰凉的湿布触碰到滚烫溃烂的伤口时,沈玠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齿缝间溢出!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剧痛,更是心理上极致的煎熬。他感到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在这清洗的过程中,被彻底剥落,碾碎成泥。
宜阳的手也在抖。她甚少做过这种事情,所有的经历都是与他有关,她动作笨拙而生涩。但极其小心,尽可能地轻柔,每一次擦拭都屏住呼吸,生怕加重他的痛苦。她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脓血和污垢,露出底下红肿翻卷的皮肉。
过程中,沈玠始终紧闭双眼,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如同风中落叶般颤抖不止,却再也没有出声哀求或躲避。仿佛已经认命,或者说,在她如此固执的温柔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这样吧…) (既然这是殿下的意愿…)
只是那不断滑落的眼泪,暴露了他内心无边的痛苦和羞耻。
终于清理完毕,宜阳拿起金疮药,将药粉小心地、尽量均匀地洒在狰狞的伤口上。药粉的刺激让沈玠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很快…很快就好了…”宜阳喃喃着,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她拿起干净的布条,开始为他包扎。因为距离极近,她温热的呼吸偶尔会拂过他颈侧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是她的专注和轻柔起到了一丝作用,又或许是剧痛过后短暂的麻木,沈玠身体的颤抖竟渐渐平息了一些。极度的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吞没。
当宜阳终于打好最后一个结,稍稍松了口气时,发现沈玠不知何时已经昏睡了过去。他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脸上泪痕未干,唇色苍白,呼吸微弱却稍稍平稳了一些。
然而,就在宜阳准备悄悄收回手,起身活动一下几乎僵麻的双腿时,她却发现——
沈玠那只原本无力垂落的手,几根冰冷的手指,竟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勾住了她衣袍的一角。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甚至可能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牵扯。
但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重重砸在宜阳的心上。
她猛地顿住,低头看着那勾住自己衣角的、枯瘦而布满伤痕的手指,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
他没有再推开她。 他甚至…在无意识中…抓住了一点什么。
这一刻,所有的艰难、恐惧、后怕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他这片刻脆弱的安宁,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两人之间冰冷的地面上。
柴房外,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一缕极其微弱的月光,透过破窗的缝隙,悄然洒落,恰好照亮了沈玠昏睡中依旧不安的侧脸,和宜阳那满是泪痕却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脸庞。
黑暗中,那勾着衣角的细微动作,成了连接两个绝望灵魂的、唯一脆弱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