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在边境检查站前彻底熄灭。
三辆经过深度改装、涂装成丛林迷彩的越野车,停在一条被茂密植被几乎吞没的土路尽头。前方,检查站的简陋栏杆已经抬起,穿着皱巴巴制服的工作人员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通过——艾伦提前打点好的一切,包括文件、许可和必要的“友好表示”,在此刻显现出效果。
空气中弥漫着湿热、植被腐烂和泥土混合的浓重气息,与临海市干爽的秋意截然不同。巨大的阔叶植物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成碎片,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各种不知名的鸟鸣、虫嘶、以及远处隐约的兽吼,构成了这片原始之地永不沉寂的背景音。
“坐标确认,距离目标区域直线距离八十七公里。”萨菲坐在中间那辆车的副驾驶位,面前展开三块悬浮光屏,分别显示着卫星地图、能量探测波形和巴伯斯通过微型无人机传回的前方地形扫描图。“没有现成道路,只能越野。按照当前地形和车辆性能推算,顺利的话,需要十二到十五个小时车程。”
周慕云坐在后座,正小心地调试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便携式环境分析仪。闻言抬头:“不能只看直线距离。这片雨林是活的,地形随时在变。河道改道,泥石流,还有……某些‘不喜欢被打扰’的东西。”
他语气平淡,却让车里除了洛薇薇和江屿外的两名安保队员微微绷紧了身体。
洛薇薇坐在头车后排,降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湿热中带着草木清气的空气。这气息陌生却又隐隐有些熟悉——大燕南境的丛林,似乎也有类似的味道,只是远没有这般浓烈、这般……充满原始的压迫力。
“按计划行进。”她收回目光,对驾驶位上的山鹰说,“保持车队间距,注意观察。”
山鹰点头,对着耳麦低声重复指令。三辆车再次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碾过泥泞和盘结的树根,缓缓驶入那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
最初的几个小时还算顺利。虽然道路崎岖颠簸,但山鹰和队员们的驾驶技术过硬,改装车的性能也足以应对。萨菲不断调整着探测参数,巴伯斯控制的无人机在前方数百米处探路,规避较大的障碍和可能的沼泽地带。
周慕云则一直专注地盯着他的分析仪屏幕,不时报出一些数据:“环境辐射正常……生物磁场活跃度偏高,但属于雨林正常波动范围……等等,三点钟方向,距离约一点五公里,有微弱的地磁异常扰动,很短暂,消失了。”
“记录坐标。”洛薇薇吩咐。
随着深入,光线越发昏暗。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般垂落缠绕,空气湿热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道路——如果还能称之为道路的话——越来越难行,经常需要队员下车,用开山刀清理过于茂密的灌木和垂落的藤枝。
“薇薇姐,能量探测仪开始捕捉到周期性背景干扰了。”萨菲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兴奋,“和寻古社提供的‘堕泪之地’外围能量特征有百分之四十的吻合度!方向没错!”
大约深入五十公里后,他们不得不在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暂停休整。车辆需要检查,人员也需要补充水分和食物。
洛薇薇下车,踩在松软湿润、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四周寂静得有些诡异,连虫鸣都似乎压低了许多。江屿走到她身边,脸色比前几天好了很多,但眉宇间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薪火之刃的反噬,没那么容易完全消除。
“感觉怎么样?”洛薇薇轻声问,将一瓶水递给他。
“还好。”江屿接过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幽暗的丛林,“这里……很安静。”
“不是安静,”云芷不知何时也下了车,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长发利落地束起,耳朵上戴着一对造型奇特的、似乎由某种玉石雕琢而成的耳坠。此刻,那对耳坠正散发着极淡的微光。“是‘屏息’。有什么东西在聆听,或者……在等待。”
她的话让正在警戒的队员们更加警觉。
周慕云蹲在地上,用手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小刀刮开旁边一棵巨树的树皮,观察着渗出的汁液。“植物生长状态有点异常。过于……均匀了。像是被某种力量长期、稳定地影响着。”
休整了二十分钟,车队继续前进。但接下来的路,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先是导航系统和卫星信号开始出现间歇性紊乱。萨菲不得不更多地依赖巴伯斯的自主地形扫描和寻古社提供的、据说是根据古老星图与现代地理结合推算出的“古路径”指引。
接着,他们遇到了“鬼打墙”。
明明按照地图和扫描应该是一片可以通行的缓坡,三辆车却接连三次绕回了同一棵有着奇特螺旋状纹路的老榕树下。树上垂下的气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无数静止的、窥探的手指。
“是迷阵。”周慕云脸色凝重,“不是人为布置的,更像是自然环境在特定能量场影响下,自然形成的‘认知扭曲’。我们的感官,甚至仪器,都被干扰了。”
“天音阁典籍记载,一些古老圣地外围,会因长期汇聚的意念或特殊地磁,形成‘困灵迷径’。”云芷取下背上一直用布包裹着的紫木古琴,盘膝坐在车旁,将琴平放于膝上,“我试试能否‘听’到正确的路径。”
她闭上双眼,指尖悬于琴弦之上,并未立刻拨动。整个人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气息变得若有若无。片刻后,她的指尖极轻、极缓地拂过一根琴弦。
“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颤音,仿佛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向四周扩散开来。这声音并非纯粹物理意义上的声波,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层面的“清鸣”。
随着颤音扩散,周围原本“均匀”的植被景象,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和波动。一些地方的光影出现了不自然的断层,另一些地方则浮现出原本被隐藏的、微弱的能量流动轨迹。
“那里。”云芷睁开眼,指向老榕树侧后方一个看似被厚重藤蔓完全封死的方向,“声音在那里……有回响,有‘缝隙’。”
山鹰和队员们立刻上前,用工具小心清理那些藤蔓。令人惊异的是,这些看似坚韧无比的藤蔓,在接触到金属工具时,竟发出轻微的、仿佛瓷器碎裂般的“咔嚓”声,随后迅速枯萎、化为灰烬,露出后面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向下倾斜的幽深小径。
小径两侧的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青苔,隐约能看到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非自然形成的刻痕。
“走。”洛薇薇果断下令。
车队小心翼翼驶入小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空气却反常地干燥了一些,温度也有所下降。岩壁上的刻痕在车灯照射下,偶尔反射出微弱的光。
“萨菲,分析这些刻痕。”洛薇薇说。
萨菲操纵着一只微型无人机贴近岩壁扫描。“纹路非常古老,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成熟文字体系,但局部结构有规律性重复……像是某种表意符号或警戒标记。数据库比对……部分特征与‘堕泪之地’文明出土的陶片边缘纹饰,有低于百分之十的相似度,但核心表达逻辑可能不同。”
“是路标,也是警告。”周慕云凑近光屏,仔细辨认,“这个反复出现的、类似水滴坠落的简化符号……可能表示‘接近核心’或‘危险’。而这个,像藤蔓缠绕眼睛的符号……我看不懂,但感觉不太好。”
小径蜿蜒向下,似乎通向一个地底空间。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车辆驶出一个狭窄的洞口,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被穹顶般的岩层覆盖的地下空洞。空洞中央,竟然有一片发着幽幽蓝光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水底铺满了散发着同样微光的细沙和某种半透明的水生植物。穹顶之上,垂落着无数闪烁着星点般微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
“好美……”萨菲忍不住轻声赞叹。
“能量读数急剧升高!”她随即惊呼,“这里的能量场强度是外界的三十倍以上!而且……非常纯净,偏向‘水’与‘净化’属性!”
湖泊对岸,隐约可见坍塌的建筑遗迹轮廓。巨石堆叠,被厚厚的藤蔓和发光的苔藓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曾经的门廊、台阶和部分墙壁的走向。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凉与寂静,弥漫在整个空间。
“这里不是‘堕泪之地’的核心神庙,”周慕云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但绝对是那个文明的重要附属祭祀场所!看那些建筑基座的堆砌方式,还有湖边那些半埋的石雕残件……风格完全吻合!”
车队在湖边一片相对平坦干燥的空地停下。众人下车,震撼地打量着这片隐藏在地底的神迹。
洛薇薇走到湖边,蹲下身,伸手触碰湖水。冰凉,却不刺骨,一股温和纯净的能量顺着指尖涌入,竟让她连日赶路的疲惫和灵魂深处在地脉之战留下的隐痛,都舒缓了一丝。
“这水……”她若有所思。
“可能是经过特殊能量场长期净化的地下水,或者本身就含有微量的‘星泪’逸散能量。”周慕云也蹲下来,用仪器取样检测,“不可思议……这么多年,居然还能保持这种活性和纯净度。”
“薇薇姐!江老板!你们快来看这个!”萨菲在不远处一片建筑残骸旁喊道。
众人围过去。只见萨菲指着半埋在泥土和藤蔓中的一块相对完整的石板。石板上雕刻着复杂的浮雕,虽然布满岁月的痕迹,但大致能看清内容:
浮雕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刻画着许多小小的人形,正在向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水滴状物体顶礼膜拜,神情虔诚喜悦。水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耀着下方繁荣的雨林、河流与村庄。
下半部分,画风突变。天空出现狰狞的裂痕,巨大的水滴变得暗淡、碎裂,哀嚎的人形四处奔逃,雨林枯萎,河流干涸。而在画面最下方,几个更加抽象、似乎戴着高冠的人形,正围着一个祭坛状的东西,祭坛上似乎放置着某样物品,与上半部分那巨大水滴的核心图案有几分相似。
“记载了文明的兴衰,以及……可能的关键。”周慕云屏住呼吸,“上半部分,应该是他们崇拜‘星泪之眼’,并获得繁荣的时期。下半部分……是天灾?还是‘观测者’的清理?那些戴高冠的,可能是最后的大祭司们,他们在尝试用某种方式,保存或者……转移核心?”
他的手指指向祭坛上那样物品:“这会不会就是……神庙核心供奉的那枚‘星泪碎片’?”
洛薇薇凝视着浮雕,尤其是下半部分那狰狞的天空裂痕,心中掠过一丝寒意。这与百里晏描述的“天火”灭世传说,隐隐对应。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的江屿,突然猛地转头,看向湖泊另一侧的幽暗阴影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隐藏的武器上。
“有人。”
几乎同时,云芷的耳坠光芒急促闪烁了一下,她低声道:“恶意。窥视。”
山鹰和队员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武器上膛,分散占据有利位置。
死寂。
只有地下湖水的微光轻轻荡漾,钟乳石上的星点微光恒定地闪烁着。
几秒钟后,那片阴影中,传来一声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咔嚓”声,以及……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阴影中跌了出来,扑倒在水边的发光沙滩上。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染着干涸血迹和泥污的迷彩服的男人。他的一条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出血,看起来已经濒临极限。他的装备散落一地,其中有一把造型奇特、带有基金会标志性纹路的能量手枪,还有一个已经碎裂的、似乎用于探测的能量感应器。
基金会的人!而且,看起来像是经历了惨烈战斗后的幸存者,或者……逃兵?
男人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扫过洛薇薇一行人,尤其是在看到洛薇薇和江屿时,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仿佛认出了什么,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指向湖泊对岸那片建筑遗迹的深处,然后,手臂无力地垂下,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基金会的人先一步到达了,而且,似乎在这里遭遇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洛薇薇看向男人手指的方向——那片被更加浓重阴影和茂密发光植物覆盖的遗迹深处。
那里,就是“堕泪之地”真正核心的入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