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的水乡,天还是墨汁泼过般的浓黑。楚星窈睡得不太安稳,孕晚期的肚子沉甸甸地压着,翻身都成了件需要精密规划的工程。她迷迷糊糊地,刚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点的侧躺姿势,小腹深处猛地一坠!
那感觉来得毫无预兆,像有人在她肚子里往下狠狠拉了一把。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水流,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瞬间浸透了身下的薄褥和睡裤。
楚星窈瞬间清醒了,睡意跑得无影无踪。她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擂鼓。
“禹星野……” 声音出口,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惊慌。
几乎是同时,身侧的床垫一沉,原本安静躺着的男人已经翻身坐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床头那盏感应小夜灯“啪”地亮了,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瞬间绷紧的侧脸轮廓。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刚醒的鼻音,但异常清醒,像绷紧的弓弦。
楚星窈吸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声音有点发飘:“……好像……破水了。”
“破水”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砸进寂静的凌晨。禹星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昏黄的夜灯光线下,他脸上最后一点残余的睡意瞬间被一种冷峻的清醒取代,眼神锐利得像开了刃。他甚至没顾得上看楚星窈,大手已经飞快地掀开被子一角,目光精准地扫向她身下,浅色的床单上,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正在缓慢晕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禹星野猛地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他一步就跨到楚星窈这边,俯下身。没有多余的话,有力的手臂小心地穿过她的颈后和腿弯,用一种既稳又快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别用力,放松。”他的声音贴着楚星窈的耳廓响起,低沉而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楚星窈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也能感觉到他胸膛里同样急促的心跳,一下下,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撞击着她的肩膀。
他抱着她,像抱着易碎的珍宝,大步流星地走向卧室门口。楚星窈靠在他怀里,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坚实的肩窝,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清爽气息,混合着此刻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股温热的水流还在断断续续地渗出,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慌的湿意。她闭上眼,把脸埋进他颈窝,闷闷地问:“……怎么办?”
“去医院。”禹星野的回答斩钉截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抱着她穿过客厅,踢开玄关处散落的拖鞋,直奔大门。开门时带起的冷风灌进来,楚星窈瑟缩了一下。
“鞋……”她小声提醒。
禹星野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着的脚,又看看怀里只穿着单薄睡衣的楚星窈。他眉头狠狠一拧,抱着她转身几步冲到沙发边,小心地把她放在柔软的沙发垫上。“坐着,别动。” 他语速飞快,转身几乎是冲回卧室。
客厅里只开了玄关一盏小灯,光线昏暗。楚星窈抱着肚子,蜷在沙发一角,听着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布料摩擦的急促声响。水流的感觉还在持续,每一次轻微的宫缩都让她小腹一阵阵发紧。等待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很快,禹星野旋风般冲了出来。他胡乱套上了t恤和长裤,脚上趿拉着拖鞋,手里抓着一件厚实的开衫外套和楚星窈的软底鞋。他冲到沙发边,半跪下来,先把开衫裹在楚星窈身上,动作有点急,但还算细致地替她拢好衣襟。然后抓住她一只冰凉的脚踝,往软底鞋里塞。
“我自己……” 楚星窈想弯下腰。
“别动!” 禹星野头也不抬,语气是罕见的强硬,近乎呵斥。他手上动作不停,有些笨拙但迅速地帮她把两只鞋都套好,鞋带胡乱塞进鞋帮里。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又把她抱了起来,像抱着一件不能落地的瓷器。
他抱着她冲到玄关,用肩膀顶开大门。凌晨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院子里停着节目组为了方便他们留的一辆七座商务车。禹星野抱着楚星窈几步冲到车边,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后座。
“躺着,脚垫高。”他快速交代,声音绷得很紧。然后砰地关上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猛地窜了出去,轮胎摩擦着青石板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水乡凌晨的死寂。
车厢里一片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幽的蓝光。禹星野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紧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楚星窈蜷在后座,尽量按照他说的把脚垫高。每一次宫缩带来的紧绷感越来越清晰,间隔似乎在缩短。她咬着下唇,努力调整呼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前排那个紧绷的背影上。
“别……别开太快……”她有些虚弱地提醒,声音被颠簸的车身震得发颤。
禹星野没回头,只是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像沉静的寒潭,底下却翻涌着看不见的急流。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脚底松了松油门,车子速度稍缓,但依旧比平时快得多。
“给苏晴……还有老赵打电话……”楚星窈想起什么,又说。羊水破了,后面的事情她不敢想。
禹星野像是才被点醒,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有些忙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摸了两下没摸到,他低低咒骂了一声,干脆把车猛地往路边一靠,轮胎蹭着路沿发出刺耳的声音停下。他迅速解开安全带,俯身从前排副驾的储物格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动作带着明显的急躁。
他划开屏幕,手指悬在通讯录上,似乎顿了一下。凌晨四点,打给谁?他眉头紧锁,直接拨通了老赵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老赵睡意朦胧、含混不清的声音:“……喂?星野?这么早……”
“星窈破水了。”禹星野打断他,声音又冷又快,像冰碴子,“我们在去市妇保的路上。通知苏晴,让她直接去医院。还有节目组那边,”他语速极快,几乎不给老赵反应的时间,“跟制片人说,医院那边我们可能会用到他们的拍摄许可,让他们派人……动作快!”
电话那头的老赵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清醒了:“破水?!好好好!我马上!马上通知!你们路上小心!我立刻安排!” 声音都变了调。
禹星野没等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副驾座位上一扔,重新启动车子,汇入依旧空旷的街道。他紧抿着唇,后视镜里映出他紧绷的侧脸,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意。
车厢里重新陷入沉默,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楚星窈偶尔压抑的、细小的抽气声。
车子终于抵达灯火通明的市妇保急诊门口。禹星野几乎是车子刚停稳就跳了下去,拉开后车门,俯身将楚星窈抱了出来。动作依旧很稳,但楚星窈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轻微颤抖。
急诊大厅亮如白昼,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值班护士推着转运床飞快地迎了上来。禹星野小心地将楚星窈放在床上,护士立刻麻利地拉上护栏。
“破水多久了?有规律宫缩吗?”护士一边推着床往产科急诊室走,一边语速飞快地问。
“大概……半小时前,宫缩……不太规律……”楚星窈忍着不适回答。
禹星野紧跟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小小的转运床,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目光紧紧锁在楚星窈苍白的脸上,对护士的问话置若罔闻。
“家属先去办手续!”护士头也不抬地指挥。
禹星野脚步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不愿离开的固执。
“你去……”楚星窈躺在移动的病床上,朝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勾了勾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我没事……护士在呢。”
那只冰凉手指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禹星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勾住的手指,又抬眼对上楚星窈强作镇定的目光。他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反手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又飞快松开。
“等着我。” 他丢下三个字,声音哑得厉害,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挂号缴费的窗口。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急诊室的门在楚星窈身后关上,隔绝了禹星野的视线。他站在紧闭的门前,像一尊骤然被遗弃的石像,方才那支撑着他的、处理紧急事务的硬壳瞬间碎裂剥落。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直冲鼻腔,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拖鞋底传来寒意。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又张开,指尖冰凉,掌心却一片黏腻的冷汗。
刚才在车上强压下去的恐慌,此刻像挣脱了束缚的潮水,轰然倒灌回来,瞬间淹没了他。破水了……半小时了……宫缩……不规律……那些冰冷的字眼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他猛地抬手,用指关节用力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眩晕感。不行,手续……他强迫自己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缴费窗口。
手续办得出乎意料地快。值班的工作人员似乎对这种凌晨的紧急状况习以为常,动作麻利。禹星野拿着单据和临时手环,手指僵硬地套在自己手腕上,冰凉的塑料触感让他稍微回神。他几乎是跑着回到急诊室门口,门还关着。
时间像是被黏稠的糖浆拖住了脚步,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禹星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着头,后脑勺抵着瓷砖,闭着眼。急诊大厅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皮发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周围的嘈杂,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耳膜。破水……宝宝会不会缺氧?宫缩不规律……会不会有危险?那些被医生科普过、又被刻意压下的风险名词,此刻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红血丝。不能再想了。他站直身体,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又猛地停住。目光扫过急诊室紧闭的门,又扫过空荡荡的走廊。不行,得做点什么。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再次拨通老赵的电话。
“到哪了?”电话一接通,他劈头就问,声音又冷又急。
“在路上了!苏晴跟我一起,马上!医院那边安排好了吗?”老赵的声音也透着紧张。
“在急诊室。”禹星野言简意赅,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节目组的人呢?拍摄许可……”
“联系了联系了!制片人亲自带人往医院赶了!放心,许可没问题,他们知道分寸!”老赵赶紧保证。
禹星野没再说话,直接挂了。握着手机的手垂下来,指尖冰凉。他重新靠回墙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恐慌,可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一个早已戒掉多年的习惯动作。指尖触到空荡荡的口袋布料,他才猛地顿住,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硬硬的短发。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等待的寂静逼疯时,急诊室的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穿着淡绿色刷手服的护士探出身,目光扫过走廊,落在禹星野身上:“楚星窈家属?”
“在!”禹星野立刻站直,一步跨到门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护士笼罩住。
“跟我来。”护士语速很快,“初步检查,胎膜早破,宫口开了一指,现在送产房待产。你跟我去办一下手续,准备待产包。”
产房……待产……禹星野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紧。他几乎是紧贴着护士,脚步匆忙地跟着她走向另一条走廊。产房区门口的灯光比急诊大厅柔和一些,但气氛似乎更加凝重。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新生命即将到来的特殊气息。
护士在分诊台快速交代着什么,禹星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目光穿过敞开的门,落在里面一条铺着浅蓝色地胶的走廊上。走廊尽头,隐约能看到另一扇紧闭的、写着“待产室”的门。楚星窈就在那扇门后面。
“……家属在外面等,一会儿助产士会出来跟你沟通。”护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禹星野猛地回过神,喉咙发干:“我能……进去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理解和一丝职业化的冷静:“现在不行,送进去观察。等会儿看情况,符合条件可以申请导乐陪伴,但需要助产士评估。你先去把待产包拿来,产妇需要的东西都在里面。”她递过来一张打印好的清单。
禹星野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捏得死紧。他低头扫了一眼清单,上面罗列着产妇卫生巾、产褥垫、吸管杯、能量饮料、巧克力……一堆琐碎的东西。这些东西……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老赵和苏晴还没到!
“东西……”他刚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家属!楚星窈家属在吗?”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助产士从待产室那扇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禹星野立刻像被按了开关,两步就冲了过去:“在!”
助产士被他这迅疾的动作和迫人的气势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打开文件夹:“跟你核对一下信息。楚星窈,孕39周+3,胎膜早破,现在宫缩情况……”
禹星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着助产士清晰快速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目前胎心监护良好,宫口开大一指多,送进去观察。待产包尽快送进来。”助产士合上文件夹,抬头看了禹星野一眼,补充道,“产妇情绪还算稳定,就是有点紧张。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走廊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苏晴和老赵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苏晴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星窈!星窈怎么样了?”苏晴一眼看到禹星野和助产士,声音都带了哭腔,冲过来抓住禹星野的胳膊。
“刚送进去。”禹星野简短地说,目光却依旧盯在助产士脸上,像在等待最终宣判。
助产士转向苏晴:“你是?”
“我是她经纪人!也是姐妹!东西!待产包在这里!”苏晴赶紧把手里的大包塞给助产士,语无伦次,“都齐了!都按照单子准备的!”
助产士接过包,掂量了一下:“行,我拿进去。”她转身要走。
“等等!”禹星野猛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助产士的去路,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我能进去陪她吗?”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一次,语气更加迫切,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强硬。
助产士被他看得有些压力,又推了推眼镜:“先生,现在刚进去,还在做基础检查和持续胎心监护。等宫口开得再大些,产妇状态稳定,我们评估后,如果符合条件,会安排导乐……”
“要等多久?”禹星野打断她,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等待,这个词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这个……要看产妇的产程进展。”助产士保持着职业化的耐心,“每个人情况不一样。请家属在外面耐心等待,有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她说完,抱着待产包,转身快步走进了那扇紧闭的门内。
“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再次将里面和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
禹星野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像是要把它烧穿。他下颌线绷得死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
“星野……”苏晴担忧地小声叫他,想拉他的胳膊。
禹星野猛地转过身,避开了苏晴的手。他像一头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在原地急促地踱了两步,眼神扫过冰冷的墙壁,扫过靠墙摆放的蓝色塑料排椅,最后落在地板某处,空洞而焦躁。他需要做点什么,立刻,马上!否则那股快要把他撑爆的恐慌就要将他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走廊入口又是一阵脚步声,这次多了点克制的匆忙。节目组的制片人带着一个扛着小型摄像机的摄影师匆匆赶到。制片人脸上也带着紧张和歉意,看到禹星野,立刻迎上来:“禹老师!楚老师怎么样了?我们接到电话立刻就……”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禹星野根本没看他。就在制片人开口的瞬间,禹星野的目光扫过他们,眼神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被侵入领地般的暴戾和不耐烦。那眼神锐利得让制片人和摄影师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扛在肩上的摄像机镜头也微微垂了下去。
禹星野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飞快地移开了,仿佛他们只是碍眼的背景板。他烦躁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抹掉那无形的焦灼。手指触到裤袋边缘,硬硬的。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伸进裤袋,掏出了一个东西。
是那个被他重新打磨组装好的硬核木玩具。几个光滑的木环紧密地套在一起,中间一根打磨得极其圆润的小木轴,安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这是他之前无数个夜晚,在工作间的灯光下,用刻刀和砂纸一点点打磨出来的,为了那个还没出生的小麻烦。
此刻,这小小的、带着木头清香的玩具,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实体。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粗粝的指腹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摩挲着最外层那个木环光滑的表面。木头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掌心滚烫的汗意和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指腹反复摩挲木头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单调地重复着,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老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苏晴一把拉住,轻轻摇了摇头。节目组的人更是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禹星野维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全副心神都系在那扇紧闭的门后,手里的木环被他无意识地越攥越紧,指节泛着用力的青白。
突然,“哇——!”
一声极其嘹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厚重的待产室门板,像一道撕裂暗夜的惊雷,猛地炸响在寂静的走廊里!
那哭声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带着一种宣告新生的、无法忽视的力量。
摩挲木头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禹星野猛地抬起头!
他像被那哭声施了定身咒,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焦灼、暴戾、紧绷……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他维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像是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直勾勾地盯着那扇依旧紧闭的、传出嘹亮哭声的产房大门。仿佛无法理解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指间紧攥着的硬核木玩具,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从他骤然松开的指缝间滑落。
“啪嗒。”
一声轻响。
那个凝聚了他无数个夜晚专注与期待、刚刚被他摩挲得发烫的木头小玩意儿,掉落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几个木环骨碌碌地滚开了一小段距离,最终歪歪扭扭地停在了离他脚尖不远的地方。
他像是完全没察觉到玩具的掉落,也听不到那滚动的轻响。他的全部感官,他整个人的魂魄,仿佛都被那扇门后持续不断的、一声比一声更嘹亮、更理直气壮的啼哭声,牢牢地攫取了过去。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苏晴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老赵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激动得脸都红了。节目组的制片人和摄影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动容,摄影师下意识地将垂下的镜头重新抬起,稳稳地对准了那个僵立在产房门口、如同石化般的男人背影。
禹星野依旧僵立着。那一声声穿透门板的啼哭,像带着魔力的小锤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打在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那根弦终于不堪重负,“铮”地一声,断了。
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蛮横地冲上他的眼眶,灼热滚烫。他高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一种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情感洪流击中。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不是去擦那猝不及防涌出眼眶的湿热,而是猛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宽厚的手掌用力地盖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瞪得极大、此刻却迅速漫上水光的眼睛。那双眼里的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恐的、难以置信的震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万吨巨石,掀起滔天巨浪。
那哭声……是他的孩子?
他和楚星窈的孩子?
那个在他掌心下踢过楚星窈肚子、被他用气音警告过“老实点”、被他笨拙地念过《小王子》、甚至一脚“踹翻”了他得意之作的小麻烦……真的来了?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那嘹亮哭声回荡的瞬间,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终于从里面被缓缓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