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的手指还停在那块刻字的金属板上,残剑插在身侧甲板缝隙里,微微发烫。船身轻晃,像是被海流推着前行,又像某种机关仍在运转。他刚想转身回主舱,脚下忽然一沉。
木板裂开的声音极短,像是骨头折断。小七惊叫一声,整个人往下坠去,药篓甩飞出去,草药撒了一地。青禹几乎是本能地抽出腰间藤蔓,手腕一抖,藤条如蛇般窜出,缠住头顶横梁后猛地甩下,精准卷住小七的手腕。
她悬在半空,离下方黑乎乎的裂缝不过两三尺。腐臭味从底下涌上来,混着铁锈和湿土的气息。
“别动。”青禹单膝跪地,一手撑住断裂边缘,另一手缓缓收力。藤蔓吃紧,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闭了闭眼,木灵顺着经脉游走,感知着脚下每一块木板的承重。片刻后,他一点点将小七拉了上来。
小七瘫坐在地上喘气,脸色发白。秦昭月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扶住她肩膀。青禹没说话,低头看向裂缝深处,眉头皱紧。
刚才那一瞬,他看见了——半块骨片露在外面,上面刻着一个熟悉的纹样:三叶交错,中间一点星芒。那是季家的徽记。
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探入裂缝。没有毒雾喷出,也没触发符阵波动。确认安全后,小七翻出药篓里最后一点荧光粉,撒了下去。
光点缓缓飘落,照亮了下面堆积的尸骨。层层叠叠,少说有几十具,全都穿着黑色战袍,胸口绣着同样的季家标志。有些骨架已经发黑,像是被火烧过;有些则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膜,像是还在缓慢蠕动。
“他们……是最近才死的?”小七声音发颤。
青禹没答。他盯着那些灰膜,忽然想起《青囊玄经》里提过的一句话:“死而不化者,魂寄秽质,非亡也,乃囚。”
话音未落,肩头一沉。青丝不知何时爬了过来,正用嘴轻轻咬住他的衣袖,尾巴指向主壁画旁一道隐蔽的暗门。它喉咙里发出低鸣,碧色的眼睛盯着那边,不肯移开。
青禹愣了一下。自从它孵化以来,从未主动引导过方向。以往都是跟在他身边,靠本能护主。可现在,它的眼神分明带着催促。
“你想让我们过去?”他低声问。
青丝点了下头,随即又仰起脖子,背甲上的星盘纹路忽明忽暗,与船头星盘的光芒隐隐呼应。
青禹站起身,对秦昭月说:“你们留在这里照看小七。我去看看。”
“我也去。”秦昭月扶着墙站起来,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刚才那壁画里的身影……我得弄清楚是谁。”
小七揉了揉手腕,捡起散落的草药塞回篓子:“我不怕,我能帮上忙。”
三人跟在青丝身后,绕过主壁画。那幅描绘九人围阵的画面依旧散发着微弱灵光,但此刻没人再去看它。暗门由整块石板制成,表面布满裂痕,中央贴着一张褪色符纸,边缘焦黑,像是被人强行撕过一半。
青禹伸手触碰,指尖刚碰到符纸,一股黑烟立刻从缝隙里冒出来,带着刺鼻的腥味。他迅速收回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净毒囊,专用来封存邪秽之物。
“这是‘锁魂符’的残片。”他说,“贴在这里,不是为了封印尸体,是为了防止它们……醒来。”
小七瞪大眼睛:“你是说,这些人都没真正死?”
“至少,他们的魂还在被控制。”青禹深吸一口气,指尖划破掌心,将血滴在右手掌心,同时引动木灵流转,在皮肤上勾画出一道古印。
绿光微闪,破妄印成形。他轻轻按向符纸一角。
“嗤”的一声,符纸瞬间焦裂,黑烟被吸入净毒囊中,发出轻微的嘶鸣。石门无声滑开,露出一条狭窄通道。
里面比想象中干净。没有菌丝,也没有腐烂气味,只有整齐排列的尸堆,一直延伸到尽头。每一具都面朝上,双手交叠于胸前,像是被精心摆放过。
小七蹲在一具尸体前,伸手探了探它的胸口。其他人早已冰冷僵硬,但这具的胸腔位置,竟还有些余温。
“不对劲。”她回头,“这人……死的时间不超过三天。”
青禹走过去,用银针挑开尸体胸口的腐肉。一枚巴掌大的传音符嵌在皮下,正微微震动,像是在接收什么信号。
他刚要取出来,青丝突然窜上前,张口喷出一缕青焰,直接将符咒烧成了灰烬。
“你做什么!”小七吓了一跳。
青禹却松了口气:“它做得对。这种符若是中途截取,很可能触发远程感应,暴露我们的位置。”
秦昭月站在角落,忽然身子一晃,扶住了墙壁。她额角渗出冷汗,手指紧紧掐住手臂。
“又来了……”她咬牙,“那个画面……我又看见了。”
青禹立刻过去扶她。她呼吸急促,眼神失焦,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他将木灵缓缓渡入她体内,温和的生机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不是仪式。”她喘着气说,“是献祭。他们把反对的人钉在星盘上,用血启动阵法。那天……天火从地底冲出来,所有人都被吞了进去……”
她说完,整个人几乎脱力。青禹扶她在一具尸骨旁坐下,目光却落在她腰间的冰晶短刃上。
那形状,和壁画中央那人佩的刀,一模一样。
他沉默片刻,转向小七:“你刚才说这人死了不到三天?”
小七点头:“体温还在,而且传音符还在工作,说明他是执行任务时突然暴毙的。”
青禹弯腰捡起烧尽的符灰,捏在指尖。灰末很细,但在光线下能看到一丝残留的灵纹——那是季家内部才有的加密印记。
“季寒山虽死,但他的人还在活动。”他声音低沉,“三天前,有人来过这艘船。目的不明,但绝不是偶然。”
就在这时,秦昭月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一具头骨滚落在地,颈后朝上。
小七凑近一看,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这里有烙印!”
青禹拨开碎发,看清了——皮肤上刻着一个反写的“季”字,像是用烧红的铁条烙上去的。
“叛徒标记。”秦昭月声音发涩,“凡是不听命于季家核心的,都会被打上这个印记,死后也要示众。”
青禹盯着那具尸体的脸。虽然腐烂严重,但依稀能看出年纪不大,眉骨高挺,鼻梁笔直。他忽然觉得熟悉。
记忆一闪而过——几个月前,在黑岩城外的山谷里,他曾救下一个重伤的年轻人。那人临死前只说了一句:“星盘不能现世……他们会回来……”
当时他以为对方只是疯言乱语。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这支队伍的一员。
“他们早就知道这艘船的存在。”青禹缓缓站直,“季家不仅参与过当年的净化计划,还在暗中派人守护这艘古舟。三天前,这些人突然死亡,说明……有什么东西提前杀了他们。”
舱内一片寂静。唯有星盘的微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尸堆上投下斑驳影子。
小七抱紧药篓,声音很小:“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在被人看着?”
没人回答。
青禹低头看着手中的灰烬,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灰末中夹杂着一点极细的金粉,在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他捻了捻,指尖传来轻微的刺感。
这不是传音符本身的材料。这是……某种追踪留下的痕迹。
他猛地抬头,望向主舱方向。那幅壁画静静立在那里,九位修士的身影仿佛凝固在时间里。中央那人依旧背对着画面,长发披散,佩刀未出鞘。
可就在这一瞬,青禹似乎看到,那人的肩膀……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