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把小七背出百草阁密室时,雨势渐小。 他踩过湿滑的青石巷,脚步放得很轻,肩上的重量压得他右腿旧伤隐隐作痛。青丝盘在药匣边缘,鳞片沾了夜露,凉得像铁。小七昏睡着,脸贴在他背上,呼吸断断续续,手却一直攥着那枚铁灰戒指,指节发白。
他们躲进城西一处废弃药坊。门框歪斜,屋梁裂了道缝,雨水顺着瓦片边缘滴落,在角落积成一滩水洼。青禹把小七放在干草堆上,用旧棉布盖住她肩膀。青丝滑下药匣,贴着墙根绕了一圈,尾巴轻拍地面两下,表示暂时安全。
他盘腿坐下,指尖泛起微弱绿光,沿着经脉缓缓推进。昨夜一战耗尽了大半灵力,胸口像被铁钳夹住,每次呼吸都牵着内里发紧。他不敢深运“青木生”,怕震到未稳的丹田。残剑在匣中安静躺着,青意微弱,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小七突然抽了一下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青禹立刻停住调息,探手摸她后颈——胎记烫得吓人,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游走。他抽出三根银针,分别扎进她风池、神庭、印堂,绿光渗入穴位,胎记的热度才慢慢退下去。
青丝窜上房梁,蛇头转向窗外。雨开始落,先是几滴,接着连成线,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远处传来铁靴踩水的声音,节奏整齐,每隔半盏茶就有一队人经过。青禹皱眉,这频率不对,不是寻常巡逻。
他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半幅破纸。窗外雨幕里,三道黑影提灯走过,胸前佩着镇魔司的银纹牌。他们走得很慢,每过一间屋子就停下,像是在查什么。青禹退后两步,指尖蘸了点唾沫,在窗纸上画了道符。绿光一闪,符成,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连雨声都像是被隔远了。
这是“隔音符”,取自《青囊玄经》里的偏门小术,能阻隔灵识探查。他画得极细,符纹藏在纸褶里,外头看不出来。
刚收手,小七又动了。她翻了个身,嘴里喃喃:“爹……别关门……”话没说完,脖颈处的胎记突然亮起,不是青光,是淡淡的金。光晕扩散,屋角堆着的几撮药粉无风自动,打着旋儿往她身上聚。
青禹一步跨到她身边,咬破指尖,弹出三滴血露。血露落地化雾,带着木系灵力洒开,药粉立刻停住,缓缓落回地面。他伸手按住小七后颈,掌心绿光温和地渗进去,像春水流过冻土。胎记的金光渐渐暗下去,小七呼吸平稳了,眉头却还皱着。
他从药匣底层取出那枚“墨”字戒指,轻轻放进她手心。戒指一碰皮肤,小七的手指就收拢了,像是本能地抓住什么。青禹低声说:“你还活着,他就不算彻底走远。”
屋外雨声渐密。青丝从梁上下来,盘到小七脚边,蛇身微微弓起,像是还在防着什么。
半夜,小七醒了。她坐起来,眼神有点空,低头看手里的戒指,看了很久。青禹正在检查残剑的匣子,听见动静抬头:“饿不饿?灶上还有粥。”
她摇摇头,慢慢起身,走到角落的小炉边。炉上坐着陶壶,水刚开,冒着白气。她拿碗倒了一杯,又从罐子里舀了点药末进去,搅了搅,端过来。
“喝点吧,暖暖。”她声音哑,像很久没说过话。
青禹接过碗,道了声谢。他没立刻喝,目光扫过茶面——药末沉得有点快,而且气味不对。他记得这罐是“宁心散”,本该有股淡淡的甘草味,可这碗里却混着一丝极淡的腥甜。
他不动声色,指尖绿光一闪,轻轻碰了下茶面。水纹微荡,浮起一层极薄的青雾,转瞬即散。他心里一沉。
迷魂散。
这毒他认得,无色无味,混在热饮里最易入体。中者神志渐软,三日内必被引出真言。镇魔司监察堂专用,从不外流。
他低头看小七。她坐在草堆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塌着,像扛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是她下的吗?不可能。她没理由害他。可这药末……是谁放的?
他慢慢把茶杯搁在墙角,靠近一堆药渣。药渣是昨夜清理密室时带出来的,混着墨无锋用过的残粉。他等了片刻,药渣遇毒,颜色由褐转灰,边缘发黑。
毒确实存在。
他盯着窗外。雨还在下,镇魔司的巡逻刚过,灯笼的光晕在水洼里晃。药坊的门没关严,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窗纸轻响。
是谁在盯他们?季家的人?还是镇魔司?如果是镇魔司,为什么用迷魂散而不是直接抓人?如果是季家,怎么知道他们藏在这里?
他想起墨无锋死前那句“他们说我是药人”……小七不是药人,她是墨无锋的女儿。可有人想让她变成药人。有人想从她嘴里挖出什么。
青禹伸手摸了摸残剑的匣子。剑身微震,像是感应到他的念头。他没打开,现在不是时候。灵力未复,剑意未融,强行催动只会伤己。
小七忽然抬头:“你没喝。”
青禹看着她:“这药末,谁加的?”
她愣了一下:“我……从罐子里拿的。”
“罐子在哪?”
“桌上。”
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药罐,打开盖子闻了闻。表面气味正常,可罐底有层薄粉,颜色略深。他用指甲刮了点下来,指尖绿光一照,粉末边缘泛出暗红。
被人动过手脚。
他放下罐子,没说话。
小七盯着他:“是不是……有问题?”
“有人想让我们开口。”他说,“从你开始,再到我。”
小七低头看手里的戒指,手指慢慢收紧。她没哭,也没问怎么办,只是把戒指贴在胸口,像在确认什么还活着。
青禹走回墙角,把那杯茶倒进药渣桶。黑灰混在一起,沉到底部。他取出一张新符纸,蘸了点青木露,在上面画了道“隐息符”。符成后贴在门框内侧,万一有人靠近,符会自动吸走呼吸声和体温。
他做完这些,才坐下闭眼。灵力还在缓缓恢复,可脑子比身体清醒。迷魂散的出现不是偶然。对方已经摸清他们的落脚点,甚至知道他们需要药、需要水、需要休息。下一步,可能就是人。
他睁开眼,看向小七:“明天我们得换地方。”
她点头,声音很轻:“嗯。”
青禹靠在墙边,听着雨声。青丝盘在药匣上,蛇头微微抬起,鼻翼轻张,像是在嗅空气里的异样。屋外,水洼映着天光,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