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写字声戛然而止。
青禹停在原地,拐杖压着湿石板的边缘。小七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竹篓轻轻贴住墙根。巷子深处那扇虚掩的木门内,再没有一点动静。
他没动,只是将左手缓缓搭在腰间的短木剑上。藤蔓缠绕的剑柄传来熟悉的触感,像是提醒他还站着。
片刻后,门从里面被猛地推开。
一道黑影跨出门槛,玄衣绣墨莲,右臂袖口微鼓,显是藏着兵刃。身后跟着四名死士,手中长刀未出鞘,却已围成半圆,将退路封死。
“青禹。”那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交出《残剑诀》,百草阁上下可活。”
青禹认得他——季无尘,季家三公子,专司对外清剿。上月在北岭见过一面,那时他还笑着递来一包安神散,说“医者仁心,不必总躲着走”。
现在他的眼神像刀锋刮过药庐外墙。
“你说什么?”青禹轻声问,像是听不清。
季无尘冷笑:“别装了。你肩上那块残剑碎片还在跳吧?陆九剑临死前把东西塞给你了。我不信你能藏得住。”
青禹没答。他慢慢抬起右手,指尖掠过肩头。那片嵌入皮肉的黑色碎片确实还在微微震颤,像有脉搏在底下搏动。但他脸上没露痛色,只淡淡道:“你带人闯药庐,不怕惊动镇魔司?”
“镇魔司?”季无尘嗤笑一声,“秦昭月现在自身难保,谁还管你们这些蝼蚁。”说着,他抬手一挥,身旁死士立刻上前两步,一人抽出匕首,寒光一闪,狠狠插入药案中央。
木屑飞溅。
那匕首通体泛青,刃口残留暗红,显然淬过毒。
“这是‘腐骨噬心散’。”季无尘盯着青禹的眼睛,“三日内,肝脉尽碎,血化脓水。我不杀他们,只要你不交东西,明天就会有一个弟子倒下,后天两个,大后天……全灭。”
药庐里静得可怕。角落有几个学徒吓得缩在柜后,连呼吸都屏住了。
青禹看了眼那插在案上的匕首,又看向季无尘握刀的手。
他忽然笑了。
“你这毒,炼得不错。”他说,“火候稳,药性沉,应该是用阴山脚下的赤髓草为主材,配七叶断肠兰、灰蟾粉,再以低温凝露收汁……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插刀时,刀柄偏左了。”青禹缓步向前,“你是右利手,若真不怕毒,该用左手持刀。可你刚才那一刺,发力是从右肩传到手腕——说明你试过毒,而且不敢用惯用手。”
季无尘脸色微变。
青禹继续道:“你体内已经有毒了,最多撑五日。你现在每运一次灵力,毒就往心脉走一分。你以为你在威胁别人,其实你自己才是第一个病人。”
话音落,他袖中七根木针无声滑出,指间绿光一闪,疾射而出!
“嗖!嗖!嗖!”
针影如雨,精准刺入季无尘颈侧、肩井、肘弯、腕骨、腰肋七大要穴。最后一针落下时,他已走到对方面前,伸手轻轻抚过对方右臂经络。
“现在,毒会顺着你的动作扩散。”他声音很平,“你若想拔刀,肝经剧痛;若想后退,筋脉撕裂;若强行运功……”他顿了顿,“三刻钟内呕血而亡。”
季无尘咬牙,额角渗出汗珠。他想抬手,刚一用力,整条右臂就像被铁钳夹住,剧痛直冲脑门。
“你……敢给我下咒?”
“不是咒。”青禹收回手,“是共振。我的木针带着净化之力,和你体内的腐骨散起了反应。你要么站着不动,要么自己把自己毒死。”
四周死士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
药柜旁一名弟子不小心碰倒了一瓶药粉,哗啦一声洒在地上。季无尘受惊般一震,右臂猛抽,顿时闷哼出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青禹转身,左手迅速结印。地面青光微闪,一股柔力自脚下蔓延,将翻倒的药瓶托起归位,洒落的药材也被无形藤蔓卷回柜中。
“都退后。”他对其他弟子说,“别靠近他们。”
小七这时从角落走出来,默默站到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竹篓,摸了摸里面蜷着的青丝。那小蛇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腕,鳞片温热。
青禹回头看了她一眼,极轻地点了下头。
然后他再次面向季无尘:“现在,你可以走了。或者留下,等毒发。”
“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父亲?”季无尘喘着气,“他会踏平这里。”
“告诉他。”青禹平静地说,“就说我说的——陆九剑的案子,我要查到底。你们季家送出去的黑丹,每一颗我都记着。今天你们来拿《残剑诀》,明天我会亲自上门,把当年的事一件件翻出来。”
季无尘瞳孔一缩。
青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药案,拔起那把淬毒匕首,随手丢进旁边的铜盆里。盆底早铺了一层解毒灰,匕首一落,表面青光立刻黯淡下去。
“滚吧。”他说。
季无尘死死盯着他背影,忽然低吼一声,强行提起灵力欲冲上前。可刚迈出一步,七大要穴同时剧痛,整个人踉跄跪地,右手不受控地拍向袖中——那里藏着一张爆炎符。
青禹早有防备。
他脚尖轻点地面,一根细藤破土而出,瞬间缠住季无尘手腕,将其硬生生拉回。
“我说了,别动。”他走回来,蹲下身,与季无尘平视,“你想同归于尽,我不拦你。但你要想清楚,你爹会不会为一个失败的任务,给你收尸。”
季无尘喘着粗气,眼中怒火几乎要烧出来。
最终,他咬牙切齿地挥手,示意死士撤退。
两名手下架起他,狼狈退向门外。临走前,他回头瞪了青禹一眼,嘴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却被喉间涌上的血腥味呛住,咳出一口黑痰。
门关上了。
药庐恢复安静。
有人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另一个弟子颤抖着想去扶人,却被同伴拉住:“别碰!万一有毒!”
青禹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被撞翻的药柜前,蹲下身检查散落的瓶罐。多数是普通药材,但也有一瓶被打碎的玉瓶,里面残留着几粒黑色小丸。
他用木镊夹起一颗,凑近看了一眼。
丸面油亮,带细微螺旋纹,和他在巷子里发现的“黑丹”一模一样。
他沉默地将药丸放入布袋,系紧。
小七走过来,低声问:“他们还会来吗?”
“会。”青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但他们不会再这么嚣张了。”
他环顾四周,见几个弟子仍惊魂未定,便放缓语气:“今晚谁都没事,明天照常开炉煎药。若有不适,立刻来找我。”
说完,他拄起拐杖,朝门口走去。
小七赶紧跟上。
刚走到门前,他忽然停下,弯腰从门槛边拾起一片碎布。那是季无尘袖口撕裂的一角,沾着些暗褐色痕迹。
他指尖轻搓,闻了闻。
不是血。
是药渣,混着一点焦苦味。
他眯了下眼,把布片收进袖中。
外面天色渐亮,远处百草阁主楼的灯笼已经熄了。晨风拂过巷口,吹动檐下铁铃,叮当一声。
青禹推开门,走入微光之中。
小七抱着竹篓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
走到巷口转弯处,他忽然停下。
前方街角,一辆空药车静静停在那里,车板上放着一只未封口的陶罐,罐口朝外倾斜,露出半截黑色药丸。
青禹盯着那罐子,没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