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香江青衣岛,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掠过友联船厂的生锈铁架,把帆布布景吹得簌簌作响。
原本用于修造轮船的空旷厂房,此刻被剧组改造成了《倩女幽魂》的临时片场 —— 角落里堆着尚未组装的兰若寺木质构件,成衣架上挂着浆洗得泛白的古装戏服,场务们扛着沉重的聚光灯穿梭,额角的汗珠在午后阳光下亮得晃眼。
没人再提徐科拒绝王祖娴、张果容的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落在片场西侧的角落。
李默然半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支折断的炭笔,正对着中森名菜比划。
中森穿着月白色的戏服,裙摆沾了点地上的木屑,她微微垂着眼,认真听李默然讲解 “聂小倩初见宁采臣” 的戏码。
“你看,这里的眼神不能太怯,” 李默然的声音温和,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眼尾,“聂小倩是鬼,但她对宁采臣是好奇的,要带点藏不住的软,就像…… 就像你昨天吃的双皮奶,温温的,不是冰的。”
中森名菜眨了眨眼,不太熟练地重复:“双…… 双皮奶?” 中文发音带着细碎的日式尾音,她自己先笑了,抬手捂住嘴。
李默然也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台词,每个字旁边都标了日文注音。“‘宁采臣’这三个字,‘宁’要平一点,” 他指着纸上的字,放慢语速念,“ning——cǎi——chén,你试试?”
中森跟着念,念到 “采” 字时拐了个弯,李默然没急着纠正,而是站起身,模仿宁采臣的样子,背着虚拟的书箱,脚步略显笨拙地走了两步:“你看,宁采臣是个书生,他的动作是直的,有点憨。你作为聂小倩,看他的时候,肩膀可以稍微垮一点,手指轻轻碰一下袖口,像这样……”
他示范着,指尖刚碰到戏服的广袖,中森就跟着学,动作虽然生涩,却真的有了几分幽怨又柔软的味道。
不远处,程晓东靠在铁架上,手里转着场记板,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午码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导演,人家把你调教演员的活儿都抢了,你还乐?”
程晓东叹口气,眼神却没离开那两人:“我也想凑过去啊,可我日文就会说‘阿里嘎多’,总不能跟人家比划手势演戏吧?”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你没仔细看?中森穿古装比照片里还好看,眉眼间那股子古典劲儿,比我们本地姑娘还像古代人。”
刘兆民抱着胳膊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剧本,眉头微微皱着:“我不是惊讶中森小姐,我是惊讶李默然 —— 他才 17 岁啊!上午拍宁采臣收账的戏,群演忘词卡了三次,他每次都能接得自然,连眼神都没变过。刚才我还看见他给场务改灯光角度,说这样拍出来人物轮廓更软,这哪儿像个新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 林韦凑过来,语气里带着点老乡的自豪,“他是我们那边来的,之前拍《红楼梦》,不只是演贾宝玉,还当导演呢!”
程晓东挑了挑眉,故意拖长声音:“哦?你们都没看过《红楼梦》?那可是去年的票房冠军。”
午码一下子直起身子,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废话!我带孙女去看的,哭得稀里哗啦!可我以为李默然就是个演员啊,长得太俊了,谁能注意到他还是导演?”
林韦跟着点头:“就是,太帅也是麻烦,人家都只看脸,忽略了他还有别的本事。”
刘兆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么说,我们这戏算是捡到宝了?”
几个人正说着,场务小张突然朝着厂房门口喊:“徐导!施总监!” 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原本嘈杂的片场瞬间安静了些。
众人转头看去,徐科穿着深灰色风衣,手里拿着个黑色笔记本,施南笙跟在他旁边,穿着米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人踩着船厂的碎石路走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格外清晰。
徐科走到程晓东面前,目光扫过片场:“阿东,怎么还没开拍?兰若寺的戏份不是要晚上吗?怎么那么快就过来这里了?”
程晓东赶紧迎上去,指着监视器旁边的箱子:“徐总,宁采臣赶路和收账的戏已经拍完了,现在等天黑 —— 兰若寺要拍夜景,光线不够。”
“这么快?” 徐科有点意外,眉头微挑。
程晓东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佩服:“李默然的演技太稳了,从来没 NG 过。刚才拍他给流民递钱的戏,一条过,连眼泪掉的时机都正好。要不是群演忘词、道具出了点小问题,我一个小时就能把这部分拍完。”
徐科没说话,朝着监视器走去。施南笙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李默然和中森名菜身上,轻轻 “咦” 了一声:“那是在教戏?”
程晓东点头:“李默然在教中森小姐怎么演聂小倩,还教她中文,挺耐心的。”
监视器旁边放着两台银色的摄像机,机身上贴着 “雷绝昆影业” 的标签。
徐科伸手按了回放键,屏幕亮起来 —— 画面里,李默然饰演的宁采臣背着书箱,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路过蜷缩在路边的流民时,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几文钱,递过去的时候,眼神清澈得像山泉水,没有丝毫嫌弃,也没有刻意的 “善良”,就像本该如此。
旁边的流民穿着破衣烂衫,脸上沾着灰,一对比,更显得宁采臣 “出淤泥而不染”。
“嘶 ——” 施南笙吸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惊讶,“这后生的演技,不比周大发、曾将等人差啊。你看他递钱的动作,手指是蜷着的,不是伸直了递,这细节多到位 —— 书生嘛,手没干过粗活,递东西的时候会有点拘谨。”
徐科没说话,眼睛盯着屏幕,直到回放结束,他才转头问程晓东:“那幅画是谁画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监视器旁边放着一张宣纸,上面画的是兰若寺的夜景:月亮挂在歪脖子树上,树影婆娑,窗边有个女子的手里拿着团扇,笔触细腻,连窗棂的纹路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题了行书法:“十里平湖霜满天”。
“李默然画的,” 程晓东赶紧说,“今天早上开拍前,他看了兰若寺的设计图,就找场务要了纸和墨,花了半个钟头画的,说是给中森小姐参考戏里的氛围。”
徐科走过去,拿起宣纸,指尖轻轻摸过纸面,墨香还没散。“他连画画都这么精通?” 徐科的语气里带着点意外,又有点惊喜,“这书法也不错,笔力挺稳,不像 17 岁的孩子写的。”
午码凑过来,笑着说:“有他在,我们可轻松多了。刚才拍收账的戏,他还帮着改了两句台词,说书生说话要文气点,改完之后确实顺多了。”
徐科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还在教中森名菜念台词的李默然,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他转头对程晓东说,“你们拍摄要是遇到问题,随时找我,我和南笙先回去。”
程晓东点头:“好的,徐总慢走!”
徐科和施南笙走后,片场又热闹起来。中森名菜拿着李默然画的画,凑到程晓东面前,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问:“导演,这…… 这幅画,我可以留着吗?”
程晓东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中森开心地笑了,把画小心地折好,放进自己的化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