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承乾宫,药香与花香交织,显得宁静而祥和。
东次间的窗扉敞开着,带着暖意的微风拂过,吹动了苏晚棠额前的几缕碎发。
她正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大案前,神情专注地用一个白玉小杵臼,不紧不慢地捣着质地坚硬的三七根,准备制成细粉以备药用。
茯苓和白芷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一个整理着晾晒好的药材,一个核算着近期的宫务账目,殿内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然而,这份宁静骤然被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人未至,那带着火气的清脆嗓音已然先闯了进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苏晚棠!你倒是沉得住气!外头那些吃饱了撑的酸腐文人,在朝堂上唾沫横飞地诋毁你,说你‘懒散’、‘不羁礼法’!你竟还能安安稳稳地窝在这里捣鼓这些药面子?!”
话音未落,只见景阳宫主位丽妃楚明玉,一身火红色骑射劲装,墨发高束成马尾,竟连常服都未换,手中还拎着她那根片刻不离身的、镶嵌着宝石的马鞭,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柳眉倒竖,一双明媚的杏眼里燃着显而易见的怒火,英气勃勃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着红晕,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承乾宫偏殿的空气。
苏晚棠闻声,缓缓抬起头,脸上不见丝毫愠怒,反而漾开一抹无奈又觉好笑的笑意。
她放下手中的玉杵,拿起旁边一个甜白瓷的小碟子,里面是几块刚出炉、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蜜炼山药糕,色泽温润,散发着蜂蜜与山药的甜香。她将碟子递向丽妃,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
“我的丽妃娘娘,这是谁又惹着您了?快消消气,尝尝小厨房新做的蜜炼山药糕,最是润肺健脾,吃了顺气。”
丽妃下意识地接过碟子,那甜糯的香气钻入鼻尖,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糕体软糯,甜度恰到好处,带着山药的清香,确实美味。火气不由得消散了一半,但她依旧愤愤难平,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别跟本宫打岔!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那些老古董,自己府里一堆烂账理不清,倒有闲心管起后宫谁当皇后了!哼,不就是想推庄妃或者德妃上去吗?庄妃姐姐那人倒也罢了,性子是好的。可德妃那个妹子,咸福宫的惠嫔,你看她那上蹿下跳的劲儿,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指不定背后使了多少坏水!” 她用力咽下糕点,拍了拍沾了糕屑的手,随即豪气地一拍自己挺翘的胸脯,发出清脆的声响,信誓旦旦地道:
“你放心!有本宫楚明玉在,这皇后之位,它必定是你的!谁敢不识相跟你争,管她是谁,本宫先带亲兵拆了她宫门前的影壁!要是……要是陛下敢听了那些酸儒的昏话,立了别人,”她眼珠一转,放出更狠的话,“本宫……本宫就带人去拆了太和殿的门槛!看他们还怎么上朝嚼舌根!”
“噗——”一旁正在整理药材的茯苓实在没忍住,被丽妃这惊世骇俗的“拆殿”宣言逗得笑出了声,随即被身边的白芷悄悄拽了下衣袖,赶紧抿住嘴,低下头,肩膀却还在微微耸动。
苏晚棠亦是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物事,走到丽妃身边,拉着她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的好娘娘,您这动不动就要拆房子、拆大殿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紫禁城的一砖一瓦可都是祖宗留下的,金贵着呢。立后之事,关乎国体,陛下心中自有圣裁,太后娘娘也自有考量。咱们啊,安心等着便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等什么等!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丽妃显然不吃这套,她凑近苏晚棠,压低了声音,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与义气,“我可不是光说不练。我父亲,威武大将军,前儿也特意递了话进宫。我们楚家军一系的将领们,都认你的好!你当初献上的那些防疫药包,在军中不知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时疫天花之祸,更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这实实在在的功劳,她们谁比得上?我们楚家,还有依附我们的那些将领,都全力支持你!”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将门虎女特有的爽直与肝胆相照。
这份支持,不仅仅是后宫妃嫔间的意气,更代表了京城乃至边关一股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的倾向,其分量之重,远非几句朝堂空谈可比。
正当丽妃慷慨激昂之际,殿外有宫人进来禀报:“启禀皇贵妃娘娘,永和宫安嫔娘娘携二公主前来请安,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一听有人来,丽妃立刻像是变了个人,迅速收敛了方才那副喊打喊杀的张扬模样,挺直了背脊,理了理并无线索的衣襟,瞬间端出了几分高位妃嫔应有的“端庄”仪态。
只是,那双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眸,和眉宇间未曾完全散去的勃勃英气,却暴露了她内心仍在为苏晚棠“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真实状态。
苏晚棠将丽妃这瞬间的转变看在眼里,心中暖流涌动。
在这深宫之中,能得如此不计利害、真心维护的盟友,是何其幸运。她微微一笑,对宫人道:“快请安嫔妹妹进来。”
殿内的气氛,因丽妃的到来与她斩钉截铁的支持,仿佛注入了一股强劲而炽热的力量,驱散了前朝非议带来的些许阴霾。
而这股力量,正悄然凝聚,成为苏晚棠身后最为坚固的壁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