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东暖阁内,晨光透过镂花的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墨香与淡淡的檀香,庄妃蔡文和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大书案后,身着一袭湖蓝色缎绣折枝玉兰的衬衣,外罩月白缂丝坎肩,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简单的珠花和一支碧玉簪,通身的气度沉静而雍容。
书案上,整齐地摞着几叠册簿。
左手边是内务府呈报的日常用度开支,右手边是尚宫局记录的各宫人员调动与赏罚事宜,中间则摊开着几份墨迹尚新的章程——正是关于瑾皇贵妃近来推行的各项新举措的实施细则。
宫女飞燕安静地在一旁磨墨,另一个大宫女葵司则捧着刚整理好的、各宫对近日“亲子同乐会”的反馈记录,垂手侍立。
作为皇帝钦点、太后认可的协理六宫之人,尤其是在中宫虚位已久的情况下,庄妃实际承担着皇后的大部分职责。
她不像瑾皇贵妃苏晚棠那般,带着穿越者的奇思妙想和系统金手指,能屡出奇招,化解危机,推动变革;
也不像已故的贤妃齐若兰那般,表面吃斋念佛,暗地里结党营私,手段狠毒。
她的根基在于稳重、周全、以及对宫廷规则深入骨髓的理解与运用。
在这场由承乾宫引领的、席卷后宫的“新政”风潮中——无论是将每日晨省改为五日一次,还是推行依据嫔妃特长分派宫务并辅以药膳奖励的“KpI”制,亦或是鼓励皇子公主户外活动、引入拼音启蒙等育儿新风——庄妃展现出了高超的平衡与调和艺术。
她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调弦师,细心调节着后宫这根始终绷紧的弦,既不让它因过松而失了皇家威仪与秩序,也不让它因过紧而骤然崩断,引发更大的矛盾。
对于瑾皇贵妃提出的各项新举措,庄妃并非盲目跟从,也绝不轻易否决。
每一项提议送到她这里,她都会细细斟酌,权衡利弊。
她会召见内务府总管、询问太医意见,甚至私下请教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了解旧例渊源。
在确认这些新政确实于皇嗣健康、后宫和睦有益,且不至动摇根本规矩之后,她才会择机向皇帝和太后禀明,陈说利害,争取默许或支持。
一旦获得上意认可,她的支持便是务实而有效的。
她会召集相关部门的管事太监、嬷嬷,将瑾皇贵妃那些有时略显“天马行空”的想法,细化成一条条可操作的章程。
例如,那场引发热议的“亲子同乐会”,瑾皇贵妃或许只提供了创意和大致流程,而具体到场地布置的安全检查、参与人员的名单核定、游戏环节的先后顺序、突发疾病的应急药箱准备,乃至结束后各位小主子赏赐的份例标准,都是庄妃带着翊坤宫的人,协同内务府、御药房一点点敲定落实的。
她就像一位耐心的工匠,将一块璞玉仔细打磨,镶嵌到既定的框架内,使其既能绽放光彩,又不显得突兀。
她又如同一个沉稳的舵手,密切关注着后宫这艘大船在驶入新水域时的每一丝波动。各宫主子对此番变革的反应,皆在她眼中。
对于景阳宫丽妃楚明玉那般,因性情直率、崇拜强者而表现出的过分热情,甚至有时想越俎代庖、亲自上阵充当“爬树教练”的行为,庄妃会在适当的场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温和笑意提醒:“丽妃妹妹心系皇嗣,精力充沛是好事。只是宫规礼法仍在,妹妹身份尊贵,亲自示范恐有不妥,还是交由谙达嬷嬷们更为妥当。” 既全了丽妃的脸面,又守住了规矩的底线。
对于长春宫德妃刘姝和的谨慎靠近与观望,庄妃心知肚明。
德妃育有大公主,家世不俗,自有其矜持与算计。
庄妃乐见其成这份“靠近”,因为这代表着后宫主流力量对新政的某种认可。
她会在大公主萧玥展现出对拼音的浓厚兴趣和学习天赋时,适时地在皇帝面前提及德妃教导之功,也会在分配宫务时,尊重德妃的意见,让其负责一些与文书、教化相关的稳妥差事,以示笼络与尊重。
对于永和宫安嫔李淑雯那般,因切身受益于瑾皇贵妃的药膳调理而表现出的真诚追随,庄妃予以默许和肯定。
她甚至会在安排宫务时,酌情将一些与药膳调理、养生相关的轻省事务交给安嫔,既发挥了其长处,也巩固了这份难得的“盟友”关系。
而对于咸福宫惠嫔刘姝书那般,因自身焦虑、子嗣前途以及对新政的抵触而表现出的刻意孤立与消极应对,庄妃并未选择强行施压或训斥。
她深知惠嫔心思敏感,又是德妃庶妹,处理不当易生枝节。
在一次例行的晨省之后,众妃散去,庄妃独独留下神色惴惴的惠嫔,闲话家常般问及三皇子萧稷的饮食起居,最后才似不经意地,轻描淡写地说道:“姝书妹妹,照顾三皇子辛苦,母妃的用心,本宫都明白。只是,孩子家终究需要年纪相仿的玩伴,一味拘在宫里,于性情未必是好事。听闻御学开蒙在即,届时皇子公主们皆要一同进学,如今让稷儿多与其他兄弟姐妹相处,熟悉性情,于他日后学业、待人接物,亦是大有裨益的。”
这番话,点出了惠嫔过度保护可能带来的弊端,又抬出了“御学开蒙”这件关乎皇子前程的大事,给了惠嫔一个无法轻易反驳的理由和体面的台阶下。
既表达了协理六宫者的关切,又未伤及惠嫔的颜面,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皇帝萧景珩将庄妃这数月来的努力与成效都看在眼里。
一日在乾清宫批阅奏折间歇,与心腹太监总管李德全谈起后宫事务时,曾感叹道:“文和性子沉稳,处事周全。有她掌总,稳定大局;晚棠灵动,破旧立新。二人相辅相成,朕方能于此俗务中偷得几分清闲,实乃后宫之福。”
这番话通过李德全的口,隐约传到庄妃耳中,她知道,这便是皇帝对她协理之才的最高肯定。
庄妃的协理艺术,其精髓在于她深谙“中庸”之道,明了“变”与“不变”的辩证。
维持后宫稳定,不代表墨守成规、一成不变;推行新的风气,也不意味着全盘否定旧序、激进行事。
她巧妙地在这两者之间寻找着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如同在刀尖上舞蹈,看似从容,实则每一步都凝聚着智慧与心力。
她让瑾皇贵妃的“新政”之船,得以在传统与规矩的河道中平稳航行,既不触礁,亦不偏离航向,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最是见功力,也最能体现这位无子而居高位、代掌凤印的庄妃,其立足后宫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