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旁边的凌笃玉端着奶茶碗的手轻微一颤,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火光映照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的情绪。
好像萧鼎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但微微绷紧的肩线却泄露了凌笃玉此时内心的紧张。
萧鼎这看似醉话连篇东拉西扯的询问,前后再一联系…..何舒心里立刻就了然了。
萧大哥这是在拐着弯儿,替这位凌姑娘打听消息呢!!
潘雪松和岑晏那档子事儿,在都城早就闹得沸沸扬扬,算不上什么绝密。
既然萧大哥想问,这顺水人情他何乐而不为?
何舒脸上笑容不变,轻轻拍了拍萧鼎搂在他肩膀上的手,顺势将他稍微推开一点,好让自己能顺畅呼吸,然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朗明了:
“萧大哥既然问起,小弟还真知道些。”
“这都城最近啊,最大的热闹还真就跟潘首辅和岑次辅这两位有关!”
他这话一出,不仅萧鼎竖起了耳朵,连旁边醉醺醺的贺建华和正与钟真庆低声交谈的郭谦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几分。
毕竟,朝堂顶尖大佬的动向,随时可能会影响到边关的粮饷和战略。
凌笃玉更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将头埋得更低,听得更真切。
何舒见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卖关子,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娓娓道来: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邪乎。”
“大概半个月前吧,潘首辅不知怎的,突然在散朝路上拦住了岑次辅,非要请他过府一叙。”
“两位大人势同水火,这谁不知道?”
“岑次辅当时就严词拒绝了。”
他模仿着当时的情景,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潘首辅呢,凑到岑次辅耳边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岑次辅当时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跟见了鬼似的!”
“当天晚上,他还真就……去了潘府!”
帐内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啊??”
“怎么可能!”
连贺建华都瞪大了醉眼,嘟囔道:
“岑晏那老古板能去潘雪松家?”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怪事还在后头呢!”何舒继续说道,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可思议,“据说那晚潘府夜宴,不知怎的,岑次辅竟在席间吐血昏迷了!”
“当时锦衣卫指挥使雪无恒就跟算计好了一样,直接带人冲进潘府,以‘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当场就把潘首辅给拿下了!”
“嚯!”
这下连郭谦都轻吸了一口气!
萧鼎也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的表情,配合着问道:
“还有这种事?那……那岑晏死了?”
“那倒没有。”何舒摇摇头,“听说救过来了,但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一直在家休养,很少露面了。”
“潘首辅呢,当时就被下了诏狱。”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事儿蹊跷就蹊跷在圣上虽然震怒,但也没想彻底办死潘首辅。”
“关了一天又把人放出来了,只是革了首辅之职,勒令在府中闭门思过,没有圣谕不得出府,也不得见客。”
“嘿!这他娘的……”萧鼎骂了半句又像是意识到凌笃玉在旁,把后半句粗话咽了回去,搓着下巴道,“这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
“谁说不是呢!”何舒一拍大腿,“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是潘首辅在宫里的靠山…..那位贵妃娘娘发力了。”
“也有人说,是圣上念及潘首辅多年苦劳,加上……确实没有岑次辅被毒杀的铁证,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当事人清楚。”
“而且,紧接着….更蹊跷的事情发生了。”
他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秘感:
“就在潘首辅被关,岑次辅养病期间,有人暗中上书,弹劾岑次辅的公子,就是那位有名的纨绔岑知书….”
“说他……利用北镇抚司的渠道,勾结地方,掳掠贩卖幼童!!”
“啥?!”这下连萧鼎都真的有些吃惊了,“岑晏的儿子?干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
“证据呢?”
郭谦冷静地追问。
“听说是有一些的,但好像……也没那么扎实。”何舒斟酌着用词,“而且,就在这弹劾风声起来的时候,之前指证潘首辅毒害岑次辅的一些旁证也陆续出现了问题。”
“总之,现在都城那边是一团乱麻。”
“潘雪松失势被禁足,不过也没被一棒子打死。”
“岑晏呢,他儿子惹上这么大麻烦,自己又病着,可谓是焦头烂额。”
“双方算是……两败俱伤吧。”
何舒总结道:
“现在朝堂上是群龙无首,几位皇子还有其他的阁老,都蠢蠢欲动。”
“圣上似乎也在观望,或者……另有打算。”
“总之,都城的水浑得很呐!”
何舒说完,帐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只有帐外士兵的喧闹声依旧。
这些来自都城充满了权谋与诡诈的消息,与帐外边关将士们纯粹因胜利而产生的狂欢喜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鼎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骂了一句:
“他娘的,就知道窝里斗!!”
何舒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凌笃玉心上。
潘雪松暂时失势被囚禁,但未倒。
都城局势混乱……这对凌笃玉而言,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自己身上的麻烦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