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事件”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虽然未能让湖面立刻解冻,但那圈细微的涟漪,终究是扩散开了。
冷战的状态解除了。李黎不再刻意回避米小圈,晨间复习和午餐时的“战略分析”也慢慢恢复。只是,气氛终究与之前不同。少了些心照不宣的熟稔,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米小圈能感觉到,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依然存在,薄,却坚韧。
他知道,那支笔的回归,只是给了他一个“死缓”的机会,真正的“刑满释放”,还需要他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诚意。他不再试图用零食“讨好”,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用更认真的听课态度、更工整的作业、以及在讨论时更严谨的思考,来默默证明自己的“改过自新”。
时间在书页翻动和笔尖沙沙中滑入深秋。连绵的秋雨下了几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带着湿冷的寒意。这天中午,或许是连日阴雨让人提不起精神,或许是前一夜挑灯夜战太过疲惫,午休铃声响起后,教室里格外安静,大部分同学都选择趴在桌上小憩,以应对下午更为繁重的课程。
米小圈也困得眼皮打架。他昨晚钻研一道物理竞赛题到深夜,此刻脑袋里像是灌了铅。他习惯性地将手臂叠在课桌上,把头埋了进去。他的座位在李黎前排,李黎则侧身面向窗户的方向趴着,似乎也已经入睡。
教室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同学们均匀的呼吸声。温暖(因为有暖气)而静谧的空气,像柔软的羽毛,催人入眠。
米小圈很快就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浅眠。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星空下的天台,和李黎并肩坐着,夜风温柔,星子闪烁……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原本规规矩矩趴着的姿势,在无意识中开始“崩塌”。
他的脑袋先是往左侧歪了歪,然后,在重力作用下,一点点、一点点地,向着左侧——也就是李黎座位的方向——滑落。
起初,只是头发轻轻蹭到了李黎搁在课桌边缘的胳膊肘。
睡梦中的李黎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米小圈对此毫无知觉,他睡得更沉了。身体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最终,在一个格外深沉的睡眠呼吸后,他的脑袋彻底偏离了自己的“领地”,额头和一侧脸颊,轻轻地、完全地靠上了一个带着体温的、略显单薄却异常安稳的“支撑点”——那是李黎的肩膀。
接触的瞬间,两个人在睡梦中都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米小圈在混沌中,只觉得枕到了一个比硬邦邦的课桌柔软得多、温暖得多的“枕头”,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阳光晒过的清爽气息。他无意识地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角度,呼吸变得更加绵长深沉。
而李黎,则在那一刻猛地从浅眠中惊醒。
肩膀上传来的陌生而真实的重量,以及少年温热的脸颊贴着她肩胛骨处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瞬间僵直,睡意全无。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米小圈额头的温度,甚至他细软头发扫过她颈侧皮肤带来的微痒。那重量并不沉,却带着一种全然的、毫无防备的信任,压得她心跳失控,耳根迅速蔓延开一片滚烫。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向下瞥去。
映入眼帘的,是米小圈近在咫尺的睡颜。他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熟睡,他平日里那些搞怪精灵的神情全部褪去,脸上只剩下一种毫无杂质的安宁,甚至透出几分孩子气的稚嫩。呼吸均匀地拂过她的校服面料,带来细微的暖意。
李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愫在心间弥漫开来。是恼怒吗?好像并没有。是尴尬?确实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她应该立刻推开他。这太不合规矩,太……亲密了。
可是,看着他那样毫无戒备的睡颜,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全然信任的温暖,那只下意识想要抬起推开他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
教室里有其他同学醒着吗?会被看见吗?这个念头让她脸颊更烫,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极慢的速度微微抬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好在,大部分同学都沉浸在梦乡,少数几个醒着的,也都在各自看书或听音乐,并未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这微妙的一幕。
她稍稍松了口气,身体却依旧僵硬。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肩膀上的重量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温热的触感仿佛透过衣料,直接烙印在了皮肤上。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响彻在耳膜,生怕会吵醒肩上的人。
他就这么信任她吗?在这种公共场合,睡得这么沉?是因为……是她吗?
这个想法让李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再次低头,看着米小圈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之前因为他莽撞传纸条和愚蠢藏钢笔而积攒的些许怨气,竟在这静谧的、共享的温暖中,一点点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柔软的情绪。
也许……他也没那么讨厌。至少,睡着的时候不讨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十几分钟,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米小圈被铃声惊扰,皱着眉头,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脑袋无意识地在那个“温暖的枕头”上又蹭了一下,才极不情愿地、缓缓抬起头。
刚醒来的他眼神迷蒙,带着初醒的呆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旁边。
正好对上李黎迅速转开、却依旧能看出泛红耳根的侧脸,以及她看似镇定、实则脊背挺得异常笔直的坐姿。
米小圈眨了眨眼,迟钝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转。刚才……好像睡得很舒服……枕头很软……
等等!
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刚才那柔软的“枕头”……那带着清香的温暖……是……是李黎的肩膀?!
“轰”的一声,血液全部涌上了头顶,他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张了张嘴,想道歉,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李黎故作平静整理书本的侧影,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李黎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也没有提及刚才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米小圈分明看到,在她低头去捡掉落的笔时,那从发丝间露出的、白皙后颈上,也染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下午的课,米小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个靠在她肩上午休的片段,以及她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样子。
而李黎,虽然依旧认真听课记笔记,但笔尖偶尔的停顿,和微微出神的瞬间,都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那个阴雨绵绵的午休,那个不小心的依靠,像一颗温柔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薄薄的隔膜。有些东西,在无声的温暖和共享的心跳中,悄然变质,再也回不去了。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比秋雨更湿润,比暖气更熨帖的,名为暧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