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照送走沈父,转身回房时,暮色已染透窗纱。
好德正临窗翻着一叠纸笺,纸上是她托人抄来的汴京匠人铺名录,指尖在“城北刻字铺”一栏反复摩挲。
桌上瓷盘里的荷花酥尚有余温,是厨房专为清晏做的,可那孩子只咬了一口,便抱着桃木鸢去了廊下,执意要等父亲归来同食。
见沈慧照进门,好德连忙起身,上前为他解下官袍玉带。
指尖触到他腰间冰凉的双鱼玉佩,温声问道:“方才父亲提及追查刻假印匠人,三哥心中可有头绪?
我已让人抄了城北、城西所有刻字铺的名册,去年贡品采买前后歇业或转手的,共三家,其中‘王记刻字铺’最为可疑。
上月我去城北送绣活,听针线铺张婆说,那铺子掌柜关门前得了笔‘横财’,还雇了车马往南方去了。”
沈慧照接过名册,见好德已在可疑铺子旁用朱砂做了标记,字迹娟秀却条理清晰,不由心头一暖。
他揉了揉眉心,走到桌边取了块荷花酥,入口酥软,却难掩连日操劳的疲惫:“娘子心思缜密,竟已先查了匠人铺。
若能仿刻礼部印鉴,必是熟稔官印制式的老手,寻常匠人绝无此能。王记既得了‘横财’又突然南迁,多半与此案有关。
我已命捕头去查铺主底细,如今有了四娘这份名册,倒省了不少功夫。”
好德又递过一盏温茶,茶汤清透,飘着两片龙井芽叶:“三哥且先歇口气。我还托绣坊的苏娘子打听了,王记掌柜有个侄子唤作王二。
去年在礼部誊抄房当差,去年腊月突然辞了职,此后便没了音讯。
苏娘子的夫君在右侍郎手下当值,说那王二平日爱贪小利,常替人传递文书赚些外快。”
“竟有此事?”沈慧照眼中一亮,猛地站起身。
好德连忙从衣柜中取了件玄色外袍,又拿起一顶镶玉冠为他戴上:“三哥莫急,我已让厨房温了鸡丝粥,你用些垫垫肚子再去。
宴儿那边我已吩咐过,说你去查案,晚些回来陪他放纸鸢。
他今日新画了只‘青云鸢’,就盼着与你一起放呢。”
沈慧照颔首,接过外袍时,指尖轻轻覆在好德手背上:“有劳娘子。待此案了结,我便陪你与宴儿补上生辰那日的遗憾。”
说罢,他快步去廊下看了眼清晏,见那孩子正趴在石桌上,用炭笔在纸上画着“父亲捉贼”的图样,嘴角还沾着点酥渣,心中一软,又转身出了府。
刚到府门,就见杨羡骑着一匹白马赶来,马鞍旁挂着个锦盒,显然是刚从侯府出来。
“四姐夫!”杨羡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从锦盒中取出一张纸笺,“我刚在府中查了雇工名录,发现那王二曾在侯府绸缎铺当差,是我远房表舅周满的手下。
周满如今还在铺中管账,去年贡品采买时,正是他负责对接那三家金陵商户!我已让人将周满看住,就等你来审。”
沈慧照接过纸笺,见上面写着周满的籍贯、入职时间,还有他与商户往来的账目记录,不由道:“襟兄行事果决,倒省了我去侯府传讯的功夫。
既是周满的手下,王二偷拓印鉴、伪造资质帖,说不定是周满授意,与侯府无关。”
两人当即赶往侯府绸缎铺。周满见了沈慧照的官牌,脸色瞬间惨白,却仍强撑着辩解:“大人明察!小人只是个管账的,从未与王二有过往来,更不知什么伪造印鉴之事!”
沈慧照没与他绕弯子,直接拿出好德抄录的匠人名册、王二的任职记录。
又让捕头呈上从王记铺中搜出的印泥残渣:“此印泥与礼部祠部用的印泥成色一致,张婆亦指证,去年冬月你曾乘黑布马车去王记铺中,还需狡辩吗?”
周满浑身一颤,瘫坐在椅子上。这时,好德派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中说她已托人查到,去年腊月周满曾派人往南方送过一箱银子,收件人正是王记掌柜的远亲。
沈慧照将书信递到周满面前,冷声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若如实招来,尚可求陛下从轻发落;若再隐瞒,休怪我按律处置!”
周满这才哆哆嗦嗦地招认:“是小人糊涂!去年那三家商户给了小人三百两银子,让小人帮忙疏通关系。
小人见有利可图,便让王二偷拓了礼部印鉴,找王掌柜伪造了资质帖……侯爷与夫人全不知情,是小人瞒着所有人做的!”
沈慧照让人录下供词,又派捕头去南方追查王掌柜与王二的下落。
待忙完这一切,天色已全黑。他刚走出绸缎铺,就见好德提着食盒站在巷口,身边跟着清晏。
沈清晏怀里还抱着新做的“青云鸢”:“爹!娘说你没吃晚饭,我带了荷花酥和粥来!”
好德笑着递过食盒,盒中鸡丝粥尚冒着热气:“我猜三哥查案到此时定是饿了,便让厨房热了粥带来。
苏娘子刚派人来说,王掌柜的远亲已在苏州被找到,不日便可押回汴京。”
沈慧照接过食盒,看着妻儿的笑脸,连日的疲惫顿时消散。
杨羡在一旁打趣:“四姨、姐夫二人同心查案,真是羡煞旁人。明日禀明陛下时,我与你一同去,也好为侯府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