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灶间的动静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窗纸上还沾着层薄霜,她披着顾长风的军大衣坐起身,就听见外屋传来“咚咚”的剁馅声,混着沈听澜的大嗓门:“林二柱你往肉馅里掺那么多葱干嘛?想呛死谁?”
“这叫提味!”林二柱的声音带着不服气,“上次在你家吃的饺子,你娘就放了这么多葱,你吃得比谁都香。”
“那是我娘!”沈听澜拍了下案板,震得盖帘上的饺子皮都跳了跳,“我媳妇不爱吃葱,你不知道啊?”
温乐瑜心里一暖——她昨天随口提了句“不太爱吃生葱”,竟被记在了心上。她趿着顾长风的棉鞋推开门,看见沈听澜正把肉馅里的葱段一点点挑出来,手指被冻得发红;林二柱蹲在灶门前生火,嘴上嘟囔“挑出来多浪费”,却把火捅得旺旺的,让灶膛里的火苗蹿得老高。
“醒了?”顾长风从背后轻轻扶住她,掌心贴着她的腰,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寒气,“刚去供销社换了点红糖,给你冲碗糖水暖暖。”他说话时,胡茬蹭过她的耳尖,痒得她缩了缩脖子。
灶台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糖水,红糖块在水里慢慢化开,沉在碗底像块小小的琥珀。温乐瑜刚接过碗,就被沈听澜塞了个还带着面粉的面团:“来,试试?包个饺子,就当提前练手,等过年给咱妈露一手。”
林二柱在旁边起哄:“乐瑜包的肯定好看,不像某些人,包的饺子下锅就散。”
“你再说!”沈听澜扬手要打,却被林二柱笑着躲开,两人围着案板追闹,面粉扬得像雪。顾长风把温乐瑜拉到一边,拿过她手里的面团,耐心地教她捏褶:“别急,慢慢来,捏成元宝形就行,不用太规整。”
他的手很大,完全把住她的手,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却很轻。温乐瑜的手指被他圈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看着面团在两人手下慢慢变成歪歪扭扭的饺子,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书里写的“安稳一生”更实在。
早饭时,沈听澜端上盘煎得金黄的饺子,其中几个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温乐瑜的手笔。林二柱夹起一个,故意夸张地喊:“哎哟,这饺子怎么长歪了?是不是和面的时候心不在焉啊?”
“要你管!”沈听澜把一整盘蒸饺推到温乐瑜面前,“乐瑜包的我爱吃,比某些人包的‘元宝’强多了——说谁呢,林二柱,你那饺子捏得像元宝?我看像元宝壳!”
顾长风没参与斗嘴,只是默默把温乐瑜碗里的煎饺都换成蒸饺:“煎的油大,你胃不好,多吃点蒸的。”他自己则把那盘煎饺端到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吃,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饭后,林二柱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沈听澜往外走:“给你看个好东西。”沈听澜骂骂咧咧地跟着,出门时却回头冲温乐瑜眨了眨眼,眼里藏着笑意。
屋里只剩两人时,顾长风从衣柜里拿出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件新做的红袄,针脚细密,领口绣着小小的梅花。“前几天托供销社的张婶做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知道你怕冷,里面絮了新棉花,比军大衣轻便。”
温乐瑜摸着袄面上光滑的缎面,眼眶突然有点热。她想起书里写的“寒冬冻死在牛棚”,再看看身上这件暖融融的红袄,突然扑进顾长风怀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
“听听澜说的,”他收紧手臂,声音闷闷的,“她说你上次看年画时,盯着红棉袄看了好久。”
正说着,院外传来沈听澜的尖叫,接着是林二柱的大笑。两人跑出去一看,只见院角多了个用木板搭的简易秋千,沈听澜正坐在上面晃,林二柱在后面推,秋千荡得老高,她的笑声比北风还响亮。
“怎么样?我亲手做的!”林二柱得意地挑眉,“比你上次说的城里公园的秋千结实吧?”
沈听澜跳下来,抬脚踹了他一下,却在转身时偷偷擦掉眼角的泪,又回头喊:“乐瑜快来试试!林二柱说了,这秋千能承重两百斤,咱俩一起坐都没问题!”
温乐瑜被沈听澜拉上秋千,顾长风在后面轻轻推。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雪粒子的凉意,却吹不散心里的暖。她看见林二柱蹲在地上给沈听澜系松开的鞋带,看见顾长风望着她的眼神比阳光还软,突然明白这乌龙错嫁的意义——
书里的结局写满了苦难,可当她们撸起袖子过日子,那些“早死”“分离”就成了纸糊的老虎。沈听澜的怪力不再是“嫁不出去”的缺点,成了林二柱嘴里“能扛米能打狼”的骄傲;她的胆小也不是“活不过冬天”的预兆,成了顾长风眼里“要好好护着”的理由。
秋千荡到最高处时,温乐瑜低头,看见沈听澜正把林二柱的手按在自己新做的棉鞋上,嗔怪道“看看你做的鞋底,针脚歪得像蛇”;看见顾长风站在秋千旁,手里拿着件厚披风,随时准备在她下来时披上。
风里飘着雪粒子,落在脸上有点凉,可心里的热乎气却烧得旺旺的。温乐瑜突然大声喊:“沈听澜!过年咱们一起包饺子啊!”
沈听澜在下面挥着手应:“好啊!谁包得丑谁洗碗!”
林二柱接话:“那肯定是听澜洗!她包的饺子能立起来算我输!”
顾长风笑着帮温乐瑜拢了拢红袄的领口,在她耳边轻声说:“输赢都我洗,你负责吃就行。”
雪粒子渐渐大了,落在红袄上,瞬间化成小小的水珠。温乐瑜望着漫天飞雪里的三个人影,突然觉得,这错嫁的洞房哪是什么“惊喜”,分明是命运偷偷塞给她们的糖——糙汉的温柔,混世魔王的细心,还有两个姑娘手挽手对抗日子的劲儿,把本该死气沉沉的八零年,过成了甜滋滋的糖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