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辞官后,并未选择荒山野岭,反而出人意料地隐匿于洛阳城南的“安乐阁”中。这安乐阁,表面是座颇负盛名的青楼,琴棋书画,歌舞升平,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之所。然而,其深处却别有洞天,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据点,昔年不良人用于传递消息、蛰伏暗桩之地。阁主乃是一位早已退隐的旧部,对袁天罡忠心不二。
袁天罡便居于阁后一座独立的小院,与前面的莺歌燕舞隔绝,终日与古籍丹炉为伴,仿佛真的成了个不同世事的富家翁。他在此,并非沉溺酒色,而是在等,等一些必要的东西送到,以便进行一项关乎他最终去向的隐秘准备。目前,只差一座特定的假山未至。
阁中有一清倌人,名唤巧儿,年纪虽小,却因家变流落风尘,性子机敏又带着几分不易驯服的野韧。她不被允许到前厅接客,只在这后阁做些清扫奉茶的杂役,偶尔被派来伺候这位深居简出的“袁老先生”。巧儿对这位沉默寡言、眼神却似能看透人心的老人,既怕又好奇。
这日,巧儿正按吩咐整理几卷刚送来的古籍,院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竟是章五郎亲至!他依旧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身后随从抬着的,正是袁天罡久候的那座造型奇崛的太湖石假山。
“晚辈章五郎,冒昧打扰大帅清修。”章五郎在院门外便深施一礼,姿态放得极低,“闻听大帅需此顽石点缀庭院,晚辈遍寻江南,终得此品,特来献上,聊表敬意。”他言辞恳切,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院中一切,包括那吓得垂首侍立的巧儿。
袁天罡缓步而出,葛袍萧索,面色枯槁。他瞥了一眼那假山,目光便如冰锥般刺向章五郎:“东西放下,滚。”
章五郎脸上笑容不变,腰弯得更深:“大帅何必如此拒人千里?如今朝中妖氛弥漫,武氏被困,社稷倾危。晚辈人微力薄,日夜忧心,唯盼大帅能念及先帝恩情,回朝拨乱反正!只要大帅肯点头,晚辈愿效犬马之劳!”他句句不离国家大义,实则是试探袁天罡对朝局的态度,更是想旁敲侧击不死药的下落。
袁天罡嗤笑一声,带着百年沧桑的讥诮:“拨乱反正?替你章家正位么?收起你的痴心妄想。不死药?那不是你这种心术不正之辈配染指的,滚吧。”
直白无比的拒绝和蔑视,如同鞭子抽在章五郎脸上。他强装的谦恭终于碎裂,眼底戾气暴涨。他昨夜才刚拿到巧儿的姐姐、安乐阁头牌石姬偷偷从袁天罡院中那只老乌龟壳上拓印下来的神秘纹路,本以为能增加筹码,没想到依旧无用。
“既然大帅冥顽不灵!”章五郎直起身,脸上伪善尽去,只剩阴鸷,“这安乐阁,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给我杀!”
随他而来的,哪里是普通仆从,分明是精锐杀手!刀光乍起,瞬间劈向院中那些无辜的乐师、仆役!惨叫声、求饶声顿时撕碎了安乐阁后院的宁静。巧儿惊得魂飞魄散,眼睁睁看着平日相熟的姐妹、杂役倒在血泊中。温热的鲜血溅上她的脸颊,她想起姐姐石姬拿到赎身钱时那解脱的笑容,心如刀绞。
更令人心寒的是,章五郎竟还将当朝太子也“请”来了现场。太子面如土色,浑身战栗,低头看着脚尖,对眼前屠杀不敢置一词。
袁天罡立于阶上,冷漠地看着这场屠杀,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百年风云,尸山血海他都见过,这区区几十条性命,已难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然而,当一名杀手的刀锋转向吓傻了的巧儿时,袁天罡不知为何,也许是巧儿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绝望和倔强,像极了很久以前某个模糊的影子,又或许只是纯粹的偶然,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
一股无形气劲掠过,那杀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袁天罡身影一晃,已抓住巧儿手腕,其形如鬼魅,在章五郎阴沉的目光注视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安乐阁复杂的廊庑深处。他只带走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孤女,至于其他生灵,包括那刚刚为他提供了龟壳拓印的石姬,皆被他漠然舍弃。
章五郎并未阻拦,只是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算计的冷笑。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一部分——激怒或引出袁天罡。而那个叫巧儿的小丫头,或许会成为下一个有用的棋子。
血月映照下,曾经的安乐窝,已成修罗场。一段由血腥开始的孽缘,就此将隐世的衰朽国师与一心复仇的孤女,紧紧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