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的手指动了一下。
那柄插在地上的剑,正微微震颤,像是在等他做个决定。可刚才那一瞬的迟疑,已经让掌心的血顺着裂痕流到了手腕,滴落在碎石之间,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没去擦,也没抬头看天。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刚才那一幕太清楚了:火光、废墟、苏清绾抱着布偶喃喃自语,楚寒死攥晶核,慕容雪脸色发青……那些不是幻觉,是他们每个人心底最深的坎儿被翻了出来。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困住他们。
“原来你玩的是这一套。”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像刀锋刮过石头,“一遍遍让我们死,一遍遍让我们痛,就为了看看我们能不能‘悟道’?”
没人回答。
风也没起,尘埃悬在半空,连一滴将落未落的血都停住了。
但他笑了。
笑得有点痞,像当年在葬仙谷被人围堵时那样,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一边说:“你们真当我这些年白活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一把抓住剑柄,反手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
血立刻涌出来,比刚才更烈。他不管,用剑尖蘸血,在空中写下四个字:九曜归心。
每一笔落下,空气就像被烫出个坑,泛起一圈圈波纹。写到最后一个点时,整片空间猛地一抖,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戳中了命门。
“喂!”他冲着虚空喊,“别装神弄鬼了!我知道你在听!你以为我们重复一百次就会认命?那你可太不了解我们了。”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身边三人。
苏清绾还跪着,但指尖开始轻轻抽动;楚寒眉头紧锁,像是在跟什么人争执;慕容雪嘴唇发紫,手指蜷缩又松开,像是体内有东西在爬。
“你们听着!”云逸尘把剑往地上一顿,血顺着剑脊往下淌,“这不是真的!咱们刚干翻林玄风,他炸得渣都不剩!你们要是再陷在这破梦里,回头我可不救了啊!”
这话一出,四周静得吓人。
然后,苏清绾的手指突然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眼里还有泪光,但不再空洞。“你说……不救我?”
“对啊。”云逸尘挑眉,“你再不醒,我以后受伤也不找你治了,疼死算了。”
她愣了下,随即嘴角抽了抽:“你敢。”
“我怎么不敢?”他咧嘴一笑,“上次你给我敷药,差点把我腿毛全拔了,那叫一个狠。”
苏清绾终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慢慢站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地面一道微光亮起——是守阵图的残纹,正沿着她的脚边蔓延开来。
云逸尘眼神一凝,立刻单膝跪地,用还在流血的手继续补全符线。每画一笔,身子就晃一下,但他咬着牙没停。
“楚寒!”他头也不抬地吼,“你是不是又梦见自己输了晶核争夺赛?被人踩脸上说‘废物就该滚出地脉堂’?”
远处那人身体猛地一震。
“闭嘴!”楚寒声音沙哑,“那是……那是我十四岁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云逸尘冷笑,“而且你每次喝醉都要哭一遍,烦都烦死了。”
楚寒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你说得对……我不欠别人什么,只欠自己一场赢。”
他抬起手,狠狠砸向地面。那半块晶核爆开一道微光,整个人的气息骤然稳了下来。
紧接着,第三道波动从另一边传来。
慕容雪盘膝坐着,指尖泛起一丝青芒,像是毒丝在经脉里游走。她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你的毒,从来不是弱点。”云逸尘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是你守护我们的利刃。记得吗?上次林玄风中毒倒地,是你偷偷在他茶里下了三步散,还非说是他自己内功冲突。”
慕容雪眼皮跳了跳:“你……早就知道了?”
“废话。”他伸手拍了下她肩膀,“你要真想害他,早下砒霜了,哪用这么折腾。”
她怔了怔,忽然抬手抹了把鼻血,冷哼一声:“少得意,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得太难看。”
“谢了。”他笑着站起身,看向最后一点残阵,“还差一步。”
四人各自站定方位,手掌相对,掌心贴掌心,形成一个闭环。
云逸尘闭眼,深吸一口气。
十年过往如潮水涌来——
被逐出师门那天的大雨,面具遮脸时的孤独,苏清绾端来的第一碗药冒着热气,楚寒背着他穿过三座山岭,慕容雪悄悄塞进他包袱里的解毒丸……
这些都不是试炼,不是轮回,不是什么狗屁“道心考验”。
这是他的命,他的选择,他的江湖。
“我不是谁的棋子。”他睁开眼,声音不高,却像雷劈山岩,“我是云逸尘。这一世,我自己做主!”
四股气息轰然交汇,顺着同心印冲向阵心。
地面炸开一道金光,直冲天际。那道撕裂苍穹的裂缝再度出现,这一次不再是吞噬,而是释放——无数记忆碎片、残影、旧日画面如落叶般卷入其中,最终化为虚无。
天空开始愈合,晨光从缝隙中洒下,照在四人身上。
云逸尘手中的剑垂了下来,剑尖插进土里,稳稳立住。
苏清绾站在他身侧,脸上泪痕未干,但嘴角扬着,像是熬过了最长的夜终于看见 sunrise。
楚寒握紧了手里仅剩的晶核残片,抬头望着天,第一次觉得前路清晰得不像话。
慕容雪指尖一收,那缕青色毒丝悄然退回体内,她轻轻活动了下手腕,低声嘀咕:“下次见面,记得请我喝酒。”
“行啊。”云逸尘喘了口气,笑出声,“等我把账本算清楚——你一共偷下过七次毒,罚你请十坛。”
“谁怕谁。”她翻了个白眼。
风终于吹了起来。
带着焦土味,也带着新生的气息。
遗迹崩塌后的废墟静静躺着,没有再震动,也没有诡异的停滞。阳光一寸寸爬上断墙,照亮了那些曾经刻满符文的石柱残骸。
云逸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裂痕还在,血也还在流,但他没包扎,也没皱眉。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不是循环,不是重演,不是谁设下的局。
就是现在。
就是这里。
他抬头望向远方,山脉连绵,云海翻腾。
“接下来去哪儿?”苏清绾问。
“先找个地方吃饭。”他摸了摸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就这点出息?”慕容雪嗤笑。
“我这叫务实。”他耸肩,“总不能让英雄饿着肚子拯救世界吧?”
楚寒忽然开口:“东边三十里有个小镇,镇口有家面馆,牛肉汤熬了二十年,据说老板是个退隐的剑客。”
“走!”云逸尘眼睛一亮,“带路!”
四人迈步前行,脚步踏在碎石上,发出窸窣声响。
阳光落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刹那,那柄曾插在阵心的长剑,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剑柄上,一滴血缓缓滑落,砸进泥土,晕开成一朵小小的暗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