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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调出风口那点细微的嘶嘶声像被冻住了,屋子里静得吓人。苏灵均就站在我面前一步远,暖黄的光从侧面打过来,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浓密的阴影,湿漉漉的。刚才砸在我背上那两滴滚烫的东西,明明应该被空调风吹干了,可沾过的地方像贴了两块烙铁,火烧火燎的疼。那股子浓得熏人的药油味夹着她身上独特的冷香,混在凝滞的空气里,闻着头晕。

她微垂着眼,躲着,不看我。鼻尖还有点红。灯光在她睫毛尖儿上凝着一点碎光,亮晶晶的。这妖精什么时候掉过金豆子?哪次不是踩着别人的血肉往上爬时眼都不眨一下?

“哎,”我喉咙发紧,声音自己听着都生硬,“苏大小姐…刚才车库那几个菜鸟都不够我热身的,你这手劲比他们钢管敲得还狠…真哭了?”后半句带着点儿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试探,还有那么一丝丝被那两滴眼泪烫出来的手足无措。

苏灵均猛地抬起头,眼底那点未散尽的水光被一股子更加冰凉的锐利硬生生压了回去,像淬了火的寒刀:“眼睛被药油熏了。废话那么多!” 她语气生硬得硌人,那点残留的红瞬间被她自己逼成了煞气。她不再看我,目光笔直地越过我的肩膀,落在我身后那堵冷冰冰的墙上,仿佛那里才是她说话的物件儿。“转过去!剩下半瓶药油别糟蹋!” 她几乎是命令着,手指已经不由分说地搭上了我的胳膊肘——那片被飞溅碎片划出几道红丝、火辣辣刺痛的地方,冰凉的手指触到痛处,激得我一缩。她顺势发力,强硬地推着我侧过身去,力道大得差点把我直接按回沙发里。

后背重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也暴露在她带着气性的手指下。温热的掌心裹着冰凉的药油,再次按上那片青紫狰狞的肩胛。这一次的揉按,带上了明显的、赌气似的狠劲!比刚才更痛!每一下都像用砂纸在骨头上反复摩擦!我咬牙死扛,喉头滚动,把闷哼死死压下去。这姑奶奶,手是借的,不用还的?!

就在我快把牙根咬碎,后背的痛楚几乎要冲破忍耐极限的时候,那带着血腥气的蛮力却意外地、极其突兀地松懈了。那股狠劲儿像潮水一样褪去,只剩下带着药油微辣的温热掌心,轻轻地覆盖在肌肉痉挛抽痛的伤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有点微微地发凉。那感觉…竟有几分像疲惫至极后的安抚。

“那些人的路数,像是冲着你来的,”苏灵均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贴着我的耳际轮廓,轻得像叹息,吐息扫过我耳廓边缘没擦净的血痂,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痒意。“面包车没挂牌,动手下死手,就是奔着让你消失去的。你最近…得罪谁了?” 最后一个字带着点钩子似的尾音,轻轻落在我的后颈上。

还能有谁?钱东来那张油腻腻的胖脸浮现在眼前。刚在会议室用备用金的老底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差点把他气抽过去。这才隔了几个钟头?报复就来了?而且狠到这种地步…买凶杀人?老钱虽然贪、蠢、小心眼,胆子还没肥到这种程度吧?除非…他背后还有人?新仇加旧恨?

脑子里那根筋猛地绷紧,扯得后背撞出来的伤处一阵尖锐的刺痛。“嘶…”我倒吸口凉气,刚有点软化的肌肉瞬间又绷成了石块。身后贴着的药油温热掌心也跟着一僵。

“活该。”苏灵均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那点微不可察的柔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指毫不留情地在我后腰另一块碗口大的淤青上屈指一弹!“钱胖子的爪子没这么长。你这人,惹祸的能耐比赚钱可大多了。” 那一弹的力道控制得极其刁钻,没真往死里按伤处,却刚好弹在淤青边缘最敏感的位置,又酸又麻又痛的诡异触感顺着脊梁骨嗖一下窜上天灵盖,激得我头皮发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姑奶奶!别弹!那是腰子!”我差点从沙发沿上窜起来。

“腰子没事,怕弹坏你狗脑子。”她语气凉薄,总算收回了那只凶器般的手指。她转身,拎起那个几乎万能的小药箱,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脚步声几近于无地飘向浴室方向,只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浴室水龙头右边那瓶沐浴露,别打翻,够你洗三遍皮。” 咔哒一声,浴室磨砂玻璃门在她身后轻轻带上,紧接着是清脆的反锁落扣声。

门一关,只剩下玻璃透出的暖融融的光晕,映出个模糊、晃动的曼妙剪影。水龙头被拧开的哗哗声很快填满了这突然空寂下来的空间,还有隐约的…擤鼻子的声音?极其细微,很快就被流水声盖过。

我看着那扇隔着光和水的门,后背一片狼藉的药油在灯光下泛着湿滑腻人的光泽,肩胛骨被蹂躏过的地方还在突突地跳着痛,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她最后那句带点鼻音的尾音。空气里浓烈的中药味混杂着浴室逸散出的水汽和某种不知名的、甜暖的洗护用品香气,混沌难辨。胃里空得难受,像被砂纸磨了一晚上,连带着全身骨头缝里的痛楚都更加清晰起来。客厅茶几上躺着我那件被汗水血水尘污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黑衬衫,像具丢盔弃甲的尸体。

我吐出一口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浊气,认命地朝浴室磨砂玻璃门投去复杂的一瞥,然后拖着快散架的身体挪向卧室区域。这女人反锁的速度,防我跟防贼似的。

意识沉进黑暗没多久,就被一个黏糊湿冷的东西死死缠住了脚踝。低头一看,是那条在项目上跟我死磕了仨月、最后被我用备用金砸进泥里的黑心泥鳅!淤泥裹着滑腻冰冷的鳞片,它猛地昂头,布满利齿的嘴里竟然叼着苏灵均那根银簪子!簪尖在浑浊的水里闪着阴寒的光,直直朝我咽喉扎来!窒息感瞬间扼紧了气管!

“操!” 心脏被猛地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一个激灵弹坐起来!冷汗刷一下浸透了后背刚贴上干净t恤的布料,粘腻一片。卧室里只有电子时钟暗幽幽的蓝光和空调单调的气流声。被掀落的薄毯一半掉在地毯上,一半还搭在腿上。

咚咚咚!

敲门声不轻不重,恰好把我从噩梦的余悸里拽出来。

“林修。”苏灵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清早特有的、微凉的冷静,“收拾好自己。公司有东西要你签。”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昨夜车库的血光、套房的眼泪、后背上那些还隐隐作痛的青紫都只是一场我喝断片后臆想出来的光怪陆离。

拉开卧室门,苏灵均已经全副武装站在客厅中央,仿佛连头发丝都重新梳理过锐利的锋芒。一身冷灰色的小香风西装套裙衬得她腰腿细得有点瘆人,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颊边连根杂毛都看不见。素面朝天,但那双眼睛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别说水痕,连一丝波澜的阴影都没有。

茶几上,我昨夜那件惨不忍睹的战损版黑衬衫…竟然被洗净熨烫过?!叠得整整齐齐地放着,上面压着那条深色领带——也是我惯用,差点在搏斗里被钢管扯断的那条。洗得挺干净,熨得倍儿挺。旁边居然还搁着一套崭新的男式内衣裤,外包装袋都没拆,低调的纯黑色。

我的目光从衬衫领口移到了苏灵均那双指骨分明、保养得能去拍护手霜广告的手上。再联想到昨天她开锁那利索劲儿……我吸了口带点凉意的空气。

“手艺不错啊苏总,”我走过去拿起衬衫,抖开,领口袖口光洁如新,一点血迹油污都看不见了,“洗衣费从项目备用金里扣给你?”

苏灵均连眼皮都懒得抬,弯腰拿起她那个比变形金刚还玄乎的小手包:“林总监再磨蹭十分钟,我就当你弃权处理那份文件。” 她径直走向玄关,高跟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背影线条挺得像把出鞘的匕首。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带着洗涤剂清香和温热熨烫余温的衬衫,又看了看旁边那套崭新的内裤。行吧。动作麻利地换好,质地很舒服,尺寸也恰好。最后拽上那件干净衬衫,布料贴在还残留着药油灼感和淤伤的身体上,带来一丝异样的束缚感。

电梯一路下行。苏灵均站在靠里的位置,安静地看着跳跃的楼层数字,侧脸冷硬得像尊艺术品。电梯厢的镜面把她从头到脚映射进去,冰冷的光滑表面衬得她格外不近人情。我靠着冰冷的厢壁,刚系上的领口还有点紧,勒着喉结。

“昨天……”我想找个话头。

镜面里,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我脖颈的位置,没等我说完就截断:“林总监觉得,老孙那把备用金的钥匙,昨天用完还能当护身符吗?”她语速平稳,话却像淬了毒的针。

我心下一凛。昨天那场绝地反击,撕破脸的同时,也彻底耗光了老孙那条线上最后一丝人情。那个油腻腻的笑面虎吃了这么大一个瘪,绝对憋着后招,这可比钱东来难缠得多。

“钥匙?”我调整了一下领带结,让它不那么勒人,“用完扔了呗。还能给钱胖子当牙签使?”

苏灵均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几乎看不见弧度,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希望林总监的牙够硬,别被那根‘牙签’给撬断了。”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车库特有的阴凉混着淡淡机油味扑面而来。她的车就停在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流线型的车身在冷白灯光下闪着一层金属冷光。

君悦酒店旋转门一出来,外面那种属于普通工作日清晨的、乱糟糟又充满生机的喧嚣就兜头浇了下来。汽车喇叭声、早点摊上的吆喝、公交车刹车的放气声…空气有点凉,吸一口还带着隔夜尘土的潮气,彻底吹散了套房里那点封闭的、夹杂着药味和沐浴露香气的暧昧。

她那辆跑车混在早高峰的乌龟群里,憋憋屈屈地挪动着。苏灵均单手搭着方向盘,纤长的手指偶尔不耐烦地轻敲一下,另一只手肘搁在车窗框上,支着头,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见线条冷硬的下颌线。路旁卖煎饼果子的三轮车嚣张地挤占了小半个非机动车道,油炸面皮的焦香和浓郁的酱料味肆无忌惮地飘进来。

“右转!前面那路口右转!”后面一辆小面包疯狂地按着喇叭,司机把半个脑袋伸出车窗,用我老家的方言破口大骂,“开跑车了不起啊?挤在这儿生崽呢?!前头绿灯了傻等着下蛋啊?!”

苏灵均连头都懒得偏一下,墨镜后的视线似乎在前方路口那个漫长的红灯数字上停留了一瞬。她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车窗玻璃的边缘。

“想说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被外面喇叭声盖掉了一半。

“嗯?”我一愣,侧过头。只能看见她墨镜片边缘一点自己模糊的倒影。

“从上车,你就在后视镜里瞄了三次我方向盘,又偷偷瞟了四次我手。想看昨天车库那根簪子?”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没了。”

我一噎。这女人后脑勺长眼睛了?

“苏总误会,”我把靠背稍微调低一点,放松被安全带勒着的后肩淤伤处,“纯欣赏您这车技。早高峰的车流,在您方向盘下温顺得像群绵羊。”

苏灵均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她没接话,只是在前车终于启动的瞬间,引擎一声低吼,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把我牢牢按在椅背上。动作干净利落得带着点儿脾气。她脚上那双尖细的高跟抵在油门踏板上,脚踝在窄窄的裙摆边缘若隐若现,皮肤白得晃眼。

车子滑进写字楼地下车库入口的斜坡,我立刻掏出手机。屏幕刚亮,大飞的电话就轰进来了,震得我手心发麻。

“喂!老大!在哪呢?事儿不好!”大飞那头气喘吁吁,背景音是办公楼电梯前常有的那种压抑的嗡嗡说话声,但夹杂着一种异样的骚动,“那个戴眼镜的姓崔的!审计部那个活阎王!一大早带了几个铁面神杀过来了!抱着个大纸箱子直接进了你办公室!门锁都被他用什么特殊工具给撬开了!妈的跟鬼子进村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声。姓崔的?审计部的崔阎王?这人向来只查别人,是公司里一股独立于各山头的“暗流”,属于核弹级别,轻易不动,动了就是死一片那种。他跑我办公室撬锁?

“撬我锁?”我声音沉下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理由?”

“说是突击审计!抽检!”大飞的声音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他急得跳脚,“还他妈带了个保安在门口守着呢!那架势!现在怎么办?”

“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怒,“盯紧,我五分钟就到。另外……”我眼角余光扫过旁边安静泊车的苏灵均,她似乎听到了话筒里的动静,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了一下。“昨天让你盯车库出口那辆没牌的面包,有消息没?”

“怪就怪在这儿!飞了!”大飞的声音透着焦躁和疑惑,“昨晚兄弟们几个出口都看了录像,那破车撞出去后没上大路,在侧街一个监控死角拐进去,然后…就像他妈凭空蒸发了一样!再没出来!”

凭空蒸发?

一丝极其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车子稳稳停在我专属车位上。苏灵均熄了火,车库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最后一点微弱的送风声。

“苏总,”我解开安全带,声音尽量放平,侧头看向她,“审计部那活阎王大清早来撬我门锁,说是突击抽检。”

苏灵均正对着后视镜整理鬓边一丝不存在的碎发,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好像我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林总监该补补公司法了。”她推开车门,高跟鞋稳稳落在水泥地上,“审计有权查任何他们认为可疑的地方。”她下车,拎包,动作流畅得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

可疑?我心里冷笑。昨天刚砸了钱胖子场子,当众打了他和他背后人的脸,顺便在车库跟人血拼了一场。前脚刚踏出君悦的门,后脚审计阎王就来撬我抽屉?这效率,够高的。

“苏总觉得我这‘可疑’程度够吃几年牢饭?”我跟上去,和她并肩走向电梯间,后肩肌肉绷紧牵扯着淤伤隐隐作痛。

电梯门光亮的金属倒映着我们俩的影像。苏灵均按下楼层键,看着跳动的数字,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弧度,冰冷又玩味:“那就看林总监抽屉里锁着的,到底是几斤几两的真金白银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也看,谁想让你吃这口饭。”

“叮——”

顶楼专属电梯门缓缓打开,沉闷又轻微的一声,却像砸在紧绷的弦上。

财务中心这片开放办公区域今天静得吓人。平日里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接电话谈合同的、抱着报表飞奔的…全哑火了。几十号人,坐着的站着的,全都跟按了暂停键似的,脖子僵硬地朝着一个方向拧——我那间全玻璃幕墙的总监办公室门口。

门敞开着,平日总是习惯虚掩的门锁舌被暴力撑坏的痕迹清晰可见,金属扭曲着,像在无声控诉。

门口杵着俩人,一站一靠。

靠门框那个,是保安部新提起来的壮汉,肌肉把保安制服撑得鼓鼓囊囊,脸上绷得紧紧的,眼神却有点儿飘,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站着那个,活脱脱一个刚从档案盒里爬出来的老照片标本。深蓝的涤纶中山装洗得发白,袖口磨起了毛边,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三七分,抹了过量的头油,在顶灯光下泛着一层廉价的、油腻腻的乌光。腋下夹着一个磨损了边角的老式牛皮公文包。脸呢?干瘦,黄皮,颧骨高凸,一副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厚得跟瓶底似的,反着白光,遮住了眼神,只留下两边深深的法令纹向下耷拉着,活像刻刀划出来的沟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樟脑球、旧纸张和死气沉沉混杂的气息。

审计部活阎王手下那头号疯狗——周扒皮!姓周,具体叫啥根本没人记得,大伙儿私下都喊他“周扒皮”,指他查起账来那副恨不得把人活剥下一层皮还要榨油水儿的劲头。这疯子怎么会在这儿?!

我心里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跟加了酵母似的疯涨。强压着情绪,面无表情地径直往里走。敞开的办公室里,比外面更惨。文件柜、抽屉全开着,锁头一看就是被什么特殊工具捅开的。原本码得还算整齐的项目档案袋被胡拉乱扯地摊了一桌子一地,几页关键报表孤零零地飘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风暴中心站着一个穿着半旧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背对着门口,微微佝偻着,手肘处磨出的线头清晰可见。他正低着头,极其仔细地翻阅着桌上摊开的一叠纸页,那专注劲儿,像是在把玩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

不用看脸。

整个财务中心,不,整个公司,能把一套灰色涤纶夹克穿出“此衣一出,六畜不安”这种瘟神气场的人,只此一位。

审计部活阎王——崔阎王!崔明远!

他身后半步,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个同样打扮一丝不苟的年轻小审计员,手里端着个硬壳文件夹,随时准备递笔递材料那种。

办公室角落那排豪华的真皮沙发上,还歪着一个!翘着二郎腿,脚尖还一下下悠闲地点着,手里端着崔阎王待客专用的紫砂茶杯,慢悠悠啜着茶。一套剪裁合身的藏青色条纹西装,油光水滑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乱——孙德财!老孙!昨天被我在董事会会议室狠狠捅了一刀的那只老狐狸!他居然在这儿?还端着崔阎王的茶?!

办公室里外所有的空气都凝滞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一片狼藉。

脚踩上那份飘落的项目进度简报,纸张在软底鞋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崔主任,”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像一块冰砸在地板上,“撬门撬锁,挺忙啊?”

办公室内外所有竖着的耳朵都抖了抖。站门口当门神的周扒皮眼珠在厚厚的镜片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老孙,喝茶的动作都没停顿,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向上牵扯了一下,似乎想笑,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风暴中心的崔阎王,那佝偻的背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张脸…平平无奇。扔人堆里找不见那种。但那双眼睛!镜片后那双眼睛看过来,像两枚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的死人眼珠子!没有情绪,没有波动,蒙着一层无机质的灰翳。看你的感觉,不像看人,倒像在打量一件等待开膛检验的生肉。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一只骨节粗大、带着明显老茧的手,慢慢地、非常慢地,摘下了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没了镜片的反光,那双死鱼眼彻底暴露出来。浑浊,空漠,直勾勾地盯着我。空气压力陡增。

“林总监,”崔明远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语速慢得让人抓狂,每个字都像用小锉刀在水泥地上磨出来的,“项目备用金的调度申请表……”他那死鱼眼稍微偏移了一点点焦距,浑浊的目光落到我身后门口站着的人身上,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附议文件,在你提交的第九版书面报告里,没有归档记录。”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脸上,语调平得像念讣告。“我们审计,是来落实程序的。”

最后五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又慢又沉。

落实程序!?

我心脏猛地一缩,浑身的血好像瞬间冻住,后背刚被按揉过的淤伤炸起一片冰锥似的寒意!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

那玩意儿根本不存在!

昨天董事会那份所谓的“附议文件”,是我情急之下为了堵钱胖子嘴硬造的!走程序根本来不及!那份所谓电子版pdF,也是我找大飞临时用pS扒拉出来的样板货!真正的、需要所有流程签章的纸质版附议文件?根本没生出来!崔阎王这尊瘟神怎么可能知道?!除非…昨天那份临时伪造的pdF被内部审计的节点捕捉到了扫描上传?还是…有人举报?!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昨天在董事会议室当着那几个老狐狸的面,我是用手机临时点开的pdF!那份伪造文件根本不可能进入公司正式文档系统!连打印件都没有!崔阎王怎么会张口就是“附议文件没有归档记录”?!

目光下意识地、近乎不受控制地扫向沙发——老孙!

他刚放下茶杯,杯底落在紫檀木小几上,发出轻微一声“咔”。他抬眼,迎上我的目光,那张油光水滑的脸上,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清楚楚、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东西——猫捉到老鼠后,爪子还没按下去那一刻的、纯粹的恶意玩弄!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胶着。空气里的灰尘颗粒在顶灯的光柱里旋转、沉浮。崔明远那双死鱼眼锁着我,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老孙那点赤裸裸的得意,像涂满油脂的爬行动物,无声地粘腻过来。门外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弱下去。

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牙根深深嵌进口腔内壁的软肉里,一丝腥咸在舌尖蔓延开。

“崔主任……”我刚开口。

“没有?”

一个清冷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传了进来。

所有人都是一怔!刷!

崔明远那双死鱼眼猛地转向门口!

老孙嘴角那抹得意的弧度瞬间僵住!

周扒皮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腋下夹的公文包差点掉下去!

门口当门神那肌肉保安也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一点!

苏灵均就那么倚着被撞坏的门框,一只手臂自然垂落,另一只手里拿着个亮橙色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文件夹,像刚从时尚杂志上剪下来的道具。她那身冷灰小西装在满室沉闷里亮得扎眼。漂亮的柳叶眉微微蹙着,带着点被打扰了工作思路的天然困惑,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唇瓣微启,吐字清晰:

“林总监昨天下午开完会,就把那份附议原文件给我发过目了呀。我这儿打印装订好的还热乎呢,”她用那文件夹轻轻敲了敲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像是才注意到满室的狼藉和神色各异的众人,目光扫过崔阎王和老孙,最后落回崔阎王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怎么,公司现在的突击审计,新流程改由业务副总代为转交了?苏总在那边闲着没事干了?” 她尾音轻轻上挑,那点天然的、带着点压迫感的嘲讽呼之欲出。

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连空调送风声都停了。

崔明远那张僵尸脸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裂纹。灰翳下面的死鱼眼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视线从那亮橙色的文件夹上挪开,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在苏灵均脸上。

老孙手里的紫砂杯盖子“啪嗒”一声轻响,放回杯口时没放稳,杯盖在杯口晃了一圈才稳住。他飞快地垂下了眼,盯着地毯上某处污渍,仿佛要看出朵花来。

我绷紧的后背肌肉一阵发酸,但胸腔里那块被瞬间冻住的坚冰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苏灵均踩着那双能把水泥地戳出窟窿的细高跟,旁若无人地走进办公室这片还弥漫着档案灰尘的狼藉之地。亮橙色的文件夹在她白皙的手指间像一团跳跃的火苗。她走到崔阎王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把文件夹往前一推,动作干净利落,刚好滑到崔明远面前那只枯树皮般的手边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式两份,”她声音清脆,目光却带着刃,“签字页在最上面。原件在法务归档前都在我桌上压着。”她的视线扫过崔明远的脸,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喙的压力。然后她像是完成了某个微不足道的流程,极其自然地转向我:“林总监,赵老头刚打电话找我开会,我这边还有点手续要赶,你这边要急的话…”

她说着,指尖看似随意地在那亮橙色文件夹封面上点了点。

赵老头?!赵山河?!这老狐狸?

一股寒意骤然从我脚底板炸起,瞬间冲上天灵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拉响警报!

“急!当然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没压住的嘶哑,“崔主任辛苦查过,我这心才落地。您慢忙!”

苏灵均轻轻“嗯”了一声,利索地转身,高跟鞋敲击着满地的狼藉纸页,发出轻微的声响,看都没看角落里脸皮有些抽搐的老孙一眼,径直走向门口。那姿态,仿佛只是来送一份不重要的复印文件,顺道打了一壶热水。

崔阎王那双死鱼眼死死盯着桌子上那个亮橙色的文件夹。厚厚的镜片反着惨白的光,看不清眼神。办公室里静得像真空,能听到他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老孙在沙发上调整坐姿时,昂贵西装布料摩擦的窸窣响动。

我不再看崔阎王那张能刮下一层灰的脸,转身大步追着苏灵均出去。

背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电梯门无声合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苏灵均。顶光灯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你那份文件…”我看着她侧脸冷硬的线条。

苏灵均抬起眼,看着镜面电梯门上映出的我们自己,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凉的弧:“我桌上的确压着几份催签的文件,颜色挺杂的。”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赵山河没打过电话吧?”我问出最关键的疑虑。那老狐狸的名字提出来就是个炸雷。

“你说呢?”她反问,眼神在镜中与我短暂交汇一瞬,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幽凉,“苏总什么时候缺过‘手续’?”电梯门滑开。她踩着高跟率先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别让赵老头等你太久。他那人,等久了容易困。”

走廊空旷安静。踩在吸音地毯上,连心跳声都异常清晰。刚才电梯里那几句话,像细密的针尖,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苏灵均的意思很明白:那份橙色的文件夹是个空壳子,颜色是她随便挑的。赵山河更是她临时扯出来压场面的虎皮!崔阎王和周扒皮是疯子不假,但再疯的狗,被主人牵出来咬人前,也得先搞清这次该咬哪块肉,有没有骨头硌牙。老孙昨天吃了瘪,他能买凶杀人,也能借崔阎王这把快刀,但他绝不敢踩赵山河的棋盘!苏灵均精准地踩中了七寸,用最薄的一层纸糊住了一口喷涌的岩浆!

冷汗沿着我后背肌肉的纹理往下滑,浸在衬衫里,凉飕飕的。后背那片被药油浸透又被揉搓透了的淤青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女人,胆子是钛合金铸的?一个空壳文件夹,一句扯虎皮的话,就敢直接甩到崔阎王脸上?万一崔阎王真敢翻开那份文件夹怎么办?万一他连赵山河的面子都不买呢?

推开赵山河办公室那扇沉重大门的瞬间,温润的茶香混着陈年木质家具的沉稳气息扑面而来。窗棂格挡住大片正午的阳光,只留下柔软的光线铺在厚厚的地毯上。赵山河没坐在他那个能俯瞰大半个城区的巨大老板椅里,而是侧身坐在窗下一张根雕茶台旁,手里捧着一只热腾腾的紫砂小杯,闭着眼睛养神。茶台对面,那杯显然是给我准备的茶还冒着袅袅白气。整个房间安静得只有极轻微的、老人吞咽茶水的细微声响。

听到开门声,赵山河缓缓睁开眼。那双精光内敛的老眼在昏暗中扫过我跟苏灵均,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甚至没有立刻询问审计的风波,目光先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两秒,像是在仔细搜寻着什么痕迹。

“来了?”他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一种惯常的温吞,“坐。昨晚上折腾得够呛吧?年轻人火力旺,也得顾及点筋骨。小修你脸有点青,伤得不轻?”他目光像两把带着温度的刷子,在我身上走了一圈,重点是左肩和后腰的位置。

果然!这老狐狸什么都知道!连我在车库里挨的那一下撞的位置都清清楚楚?

那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下爬。“谢赵叔关心,”我在他对面那张同样舒适的官帽椅里坐下,椅背恰好抵着淤伤的位置,传来一阵酸胀的痛,“皮厚骨头硬,没啥大事。就是今早上崔主任来‘关心’进度,动静大了点。”

赵山河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吸溜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老崔这人啊……”他摇摇头,慢悠悠地放下杯,“眼里只有章程条框。一板一眼的。上面查得紧,他也难做。”一句不咸不淡的点评。他把空了的杯子推向茶台中间的青瓷水盂旁。

苏灵均很自然地拿起紫砂壶,细长白皙的手指与暗沉的壶身形成鲜明对比。她手腕悬停,沸水从壶嘴涌出,水流如线,稳稳注入赵山河的杯口,不溢不洒,无声无息地将茶杯重新注至七分满。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安静娴熟得如同演练过千次。整个过程,她没有看赵山河一眼,目光低垂,只专注着眼前的茶与水。

赵山河满意地“嗯”了一声,枯瘦的手指重新捻起茶杯,这次目光才真正落在我脸上,温吞的语调里裹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钱胖子那边的‘项目合作’,闹的差不多了吧?备用的那点活水够不够?用完了就收手。” “活水”二字从他苍老的嗓音里吐出来,带着一股令人牙酸的磨砺感。他浑浊的老眼盯着我,像冬日里盘踞在老树根下的蛇。

后背刚被暖椅靠熨帖的淤青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活水?说得轻巧。钱胖子被生生掏走几百万,老孙那条线断了,崔阎王这把悬在头顶的刀刚被空城计吓退…水闸开了,哪里还能说关就关?

我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温凉的茶,指尖能感到瓷杯壁微弱的凉意。茶汤入口微涩,回甘很淡。“您这杯茶,得慢慢喝。”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有点干涩,“备用的口子开了,一时半会儿想闭紧,水槽都不同意。”

赵山河又吸溜了一口茶,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浑浊的眼珠在茶杯升腾的热气里微微眯了一下,里面像蒙着一层浑浊的阴云。“水槽的事,回头再说。”他放下杯,声音更低沉了一点,那股温吞劲儿被碾碎了,只剩下一种黏滞的冷意,“‘小蔡’今天没来上班。”他突然转了话头。

小蔡?项目办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年轻?钱胖子派来专门负责盯着我们项目拨款审核的“钦差”?

“病了?”我随口接道,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茶杯在手里转了一下。

赵山河缓缓抬起眼皮,从浑浊的眼珠深处透出一点冷光,像枯井底冻硬了的石头:“他昨天下午提前早退了。走的是正门。后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就没消息了。他家那个能闹的老娘,电话已经打到老钱那里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紫砂小壶在红泥小火炉上偶尔发出的咕嘟声。

小蔡消失了?在钱胖子被我狠狠捅了一刀之后?昨天下午他提前早退…正门…没有然后了?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骤然紧缩!一股寒意像吐着信子的毒蛇,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上来!后背那块被药油反复涂抹蹂躏过的淤青骤然剧痛起来,刺激得我手指一抖,茶汤在杯口剧烈晃动了一下!

难怪钱胖子那边整晚上没动静!他不该是暴跳如雷恨不得撕了我?原来出事的不是我?是小蔡?!钱胖子亲信的小蔡?这算什么?弃车保帅?杀鸡儆猴?还是…更糟?!

哗啦——

我手里的茶杯终于没拿稳,温热的茶水泼了一点在我膝盖上,浸透了布料,带来一片短促的湿热触感。茶水流到地板上,瞬间被厚地毯无声无息地吸收干净,只留下深色痕迹。

赵山河浑浊的老眼看着我裤腿上那片深色的水渍,又慢慢挪到我略显僵硬的脸上。他没有丝毫表示,端起自己那杯被苏灵均重新续满的茶,凑到干瘪的唇边,极其缓慢地吸溜了一口。

旁边的苏灵均放下了小巧的紫砂壶。她直起身,指关节在光滑的茶台边缘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两声清脆短促的轻响。

“苏总那边催签单子,我先过去。”她的声音依旧是微凉的调子,打破了这房间里浓稠得像凝固血块般的死寂。

赵山河抬了抬枯瘦的手指,眼皮都没抬。苏灵均的身影无声地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那两下指节叩击桌台的声音,不知怎的,像两根冰冷的小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赵山河放下茶杯,杯底落在茶盘上,发出轻轻的“嗒”的一声。他抬起枯瘦的手,伸向茶台中间的楠木纸巾盒,极其缓慢地抽出一张薄如蝉翼、印着暗纹的纸巾,动作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几乎没沾到什么水渍的嘴角。

“人呐,”他慢慢悠悠地开口,苍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带着奇异的回响,像钝刀子在骨头上来回刮蹭,“不能光看水面上漂着的渣滓。有些东西,”他擦完了嘴,把那张揉成一团却没沾一点茶水的纸巾,轻轻地、郑重其事地搁在青瓷水盂旁边,“扎得深,看不见摸不着,才最难防。”他抬起那双浑浊发黄的老眼,眼窝周围的皱纹堆积得更深了,像某种古旧陶器上的裂痕,“小修啊,别光盯着水池里晃荡的那几条鱼。该收收心了,该换口锅的时候,也得有胆量挪挪灶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浑浊的瞳孔像蒙着白翳的玻璃珠,映着我瞬间紧绷的脸和眼底深处掀起的惊涛骇浪。一股极其阴冷的预感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小蔡出事了!而这事,恐怕只是个开头!

“赵叔的意思是……”我喉咙发紧。

“我没什么意思。”赵山河忽然笑了,干瘪的嘴唇向两边扯开,露出一口被烟和茶渍浸染成褐色的牙齿,笑容里却寻不到半分愉悦的温度,“累了。”他向后靠进他那张宽大得足以把人埋进去的紫檀木雕花大班椅深处,枯瘦的手掌挥了挥,像驱赶一只苍蝇。“你也去忙吧。记着…”他闭上眼,喉头里呼噜着,声音低下去,像蒙在被子里说话,“锅沉了,再硬的铲子,也怕摔断了柄。”

办公室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冷气激得我后颈皮肤一阵发紧。走廊里铺着厚厚的深色地毯,苏灵均的高跟踩在上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已经走出很远。整个顶楼空旷得像一座精心修饰过的陵墓。口袋里的手机隔着西裤布料突兀地震动起来,力道之大,带着闷闷的嗡鸣。掏出来一看,是大飞。屏幕上跳动着他的名字,背景是前天项目团建时他在KtV鬼哭狼嚎的照片,喜庆又聒噪。

接通电话,大飞嘶哑得像砂纸磨锅底的声音劈头砸过来:“老大!哪呢?!快!来地下车库!c区东头!妈的!出大事了!是昨晚那辆没挂牌的破面包!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的真的是车吗?!

心脏像被冰锥狠狠刺穿!寒气裹着惊惧从脚底板炸开!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恰好撞上走廊尽头那道准备拐弯的身影——苏灵均也听到了听筒里几乎冲出来的狂吼,她脚步猛地顿住!骤然回身!那双素日里总是漫不经心或寒气逼人的漂亮眼眸,此刻如同凝冰的深潭,锐利地刺穿长廊里的空间,瞬间锁定了我握着手机的身影!

车库的寂静像浑浊凝固的水泥。浓得化不开的机油味、淡淡的轮胎橡胶焦糊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尘封阴冷的怪味…吸一口直冲肺管子,喉咙发痒。

一辆车头严重扭曲变形的灰色老式面包车,像一头被巨锤砸碎了脑壳的钢铁巨兽,孤零零地歪在c区最东头角落里两个巨大水泥承重柱的夹角处。车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引擎盖凹陷、前挡玻璃呈蛛网状碎裂,车头保险杠扭曲着几乎脱落到地上。正是昨晚撞废我那辆小电驴之后仓惶逃窜的那辆!没挂牌!

十几米外就被保安拉了封锁线,几个保安围在外圈,面色紧张又带着点后怕的茫然。大飞站在封锁线里面,焦躁地原地踱步,看见我出现,立刻像见到主心骨一样扑过来:“老大!找到了!是这辆!错不了!昨晚监控死角最后拍到就是它拐进这条通道的方向!妈的跟鬼打墙似的,早上派俩伙计下来看看旧设备堆场,一拐过来…卧槽!它就在这儿!跟凭空长出来一样!”

他声音很大,在空旷的车库里带着嗡嗡的回响。我拨开挡在前面的保安,钻过封锁线。地面的灰尘上除了零乱的保安脚印,还有几道非常清晰的轮胎滑痕,歪歪扭扭地延伸到那辆破车旁边。更刺眼的是,靠近车尾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块暗红色的碎水泥块,颜色比其他地方深很多…一股极其寡淡、但无法忽视的腥锈味隐隐约约地飘散在空气里。

“人呢?”我嗓子发紧。

大飞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车里没人!附近找遍了,毛都没一根!刚报了警,等着痕检的祖宗们过来。”

没人?怎么可能没人开车?昨晚明明至少跑掉一个开车的和一个被我砸伤腿的!车子还带着这么严重的伤撞进这个鬼都难找的角落里?那血痕呢?

“……等等,” 我猛地停步,目光死死锁在车子后排那道深色帆布车帘上——整辆车后车厢被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帆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驾驶座和副驾的位置。而靠近车尾右侧那一片地面……那些暗红色的水泥碎块旁边的灰尘……好像被什么东西带着水汽、粘腻沉重地蹭过?

“别过去!” 大飞压低声音急吼吼地想拽我,“等警察!”

我没理他,踩着地上厚厚的积灰一步一步走过去,浓烈的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味道越来越重。脚步声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那辆破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那里,左侧车门像受过撞击,合不严,虚掩着一道巴掌宽的缝。缝隙深处,漆黑一片。

我放慢脚步,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后肩胛骨和侧腰上药油的灼热感还没散,被车库的寒气一激,火辣辣地疼。手指慢慢伸向腰间别着的东西——苏灵均刚才在电梯口分开前,硬塞过来的,她口红管大小的一支金属喷瓶。她当时眼神冷得能刮冰霜,只留了俩字:“防身”。这女人身上的零碎,没一件是真摆设。

就在我指尖离车门那道缝隙还有半尺远的时候——

唰啦!

帆布帘猛地被从里面撕开一道豁口!一只血迹干涸、污秽不堪的手猛地从车内黑暗中探了出来!指尖擦过我胸前的西装衣襟!带着一股冰冷的霉味和浓烈刺鼻的血腥气!

“呃啊——!”那手后面猛地探出一颗毛发板结、沾满暗红块状物的脑袋!双眼遍布着狰狞的血丝和癫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嘶吼!布满胡茬和血痂的嘴唇大张着,粘稠腥臭的口涎顺着嘴角往下流!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种眼神…不是人类的眼睛!

“老大!!”大飞惊叫着扑上来!

几个外围保安也慌了神,棍棒都举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那只带着尸毒腥气的爪子几乎要抓住我的手臂!我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右手捏着那支金属喷瓶抬手就按下了喷射按钮!呲——!

一道极其刺鼻、带着强烈辣椒素和特殊化学剂味道的辛辣烟雾猛地喷出!精准地喷在那张嚎叫着伸过来的狰狞口鼻上!

“嗷——!”那疯子在浓雾中发出一声凄厉到扭曲的惨嚎!双手猛地捂住被辣雾糊满的眼睛和口鼻,整个身体像被通电似的向后剧烈痉挛抽搐,直接撞回车厢深处,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和痛苦到变调的嘶鸣!

“草!”我强忍着被扑面辣风呛到想打喷嚏的感觉,迅速后退几步,手里的喷瓶没敢松开。大飞和两个保安已经冲上来,手里粗大的橡胶棍死死顶住摇摇欲坠的侧滑门。

“妈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大飞喘着粗气骂道,眼睛都红了。

那个在车厢里痛苦翻滚哀嚎的身影剧烈地抽搐着,呛人的辣雾让他涕泪横流,血污混着泪水鼻涕糊了满脸,更加可怖。

“抓住他!”保安队长吼着。

“别碰!小心有传染病!”另一个保安声音发颤地喊。

我死死盯着那个还在车厢里打滚的身影,心却像沉进了冰湖深处。不对!这个人虽然疯狂,但明显是受了重伤又遭到刺激,绝对不是昨天那个身手利落开车撞人的亡命徒!他是谁?那个开车的蒙面人哪去了?

“车里还有人!”保安队长也发现了不对,举着强光手电筒朝车厢后部照去,“后面那帆布帘子底下…鼓着的!好像是个…麻袋?!”

光柱刺破了车厢后半部分浓稠的黑暗!深色帆布帘被辣雾笼罩的疯子扯得歪斜了一角,露出了后面——一个鼓鼓囊囊、裹得很粗糙的灰色编织袋,被用粗麻绳死死捆扎着!那袋子很大,装个人都足够!袋子口还渗出了一大片深色的、早已凝固发黑的痕迹!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味瞬间盖过了喷雾的辣椒味扑面而来!

“打开它!轻点!可能是被捆的幸存者!”保安队长急吼。

两个保安举着警棍当撬棒,紧张地撬开虚掩的侧滑门。一股更加浓郁、像是大量腐肉和排泄物混合的秽物气息如同实质般冲了出来!呛得所有人踉跄后退!大飞一把捂住口鼻,脸都青了。

“都让开!我来!”一个胆大的老保安咬咬牙,戴上手套,屏住呼吸钻了进去。金属撬棍小心翼翼地伸向编织袋口绑扎的麻绳。刺啦…麻绳被割开。

粗糙的灰色编织袋被猛地向下拉开一截——

车厢里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无法控制的干呕声!

大飞一个踉跄冲出几米远,扶着冰冷的水泥柱子剧烈呕吐起来!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胃里翻江倒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死死攥紧了兜里的金属喷瓶!

袋子被拉开的顶部,露出了被包裹的东西的一角——深色的、布满青黑色尸斑的皮肤,裹着一身沾满血泥的皱巴巴的廉价西装…一颗光秃秃的、早已僵硬变形的头颅微微侧歪着,像条被拧断了脖子的死鱼!那张脸浮肿发黑,眼球浑浊外凸,半张着嘴,死寂地凝固在极度恐惧的瞬间!嘴角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沫!是钱胖子的“钦差”小蔡!西装肩头那个破洞…正是昨天下午在楼道里跟我擦肩而过时不小心被旁边工程队工人推的小推车勾出来挂破的那道口子!

小蔡!死了?!被塞在撞我的凶手车里?!还是昨天下午?!

嗡的一声,脑袋里像被塞进了一窝炸开的马蜂!昨晚那场袭击的每个细节碎片瞬间在脑子里疯狂冲撞!这辆破车明明逃掉了…小蔡下午就失踪…这辆车为什么像一个故意摆放好的“线索”出现在这个角落?!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局?!谁布的?!钱胖子?!老孙?!还是更深的…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呕吐的大飞、神色惊惧的保安、封锁线外探头探脑的人群——封锁线外围观人群后面,那个刚刚跟上来的身影!

苏灵均!

她站在人群外五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脸上罩着一层寒冰!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车厢里露出来的那个狰狞的袋子口!冰冷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粗糙的编织袋,将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看了个通透!她脸上没有一丝惊惧或恶心,薄唇抿得死紧,像是两片淬了毒的刀锋!

几乎就在我和苏灵均视线在空中猛烈对撞的同一瞬间!

车库另一端!东边斜坡出口方向!

突然传来一声引擎被暴力启动的嘶吼!声音又闷又冲!紧接着是一阵轮胎疯狂摩擦水泥地面发出的、刺耳到让人牙酸心颤的尖啸!巨大的轰隆声由远及近,排山倒海般碾了过来!

“躲开——!”保安队长脸色煞白地狂吼!

所有人本能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辆被厚实的、沾满黄泥的工程帆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车头一小半和四个巨大防撞杠的东风重型载重货车!像一个从地狱里冲出来的钢铁猛犸!正以决堤洪水般的狂暴姿态,顺着斜坡向下加速俯冲!笔直地、毫无偏差地撞向这辆塞着小蔡尸体的破面包车和我们这群人所在的区域!

巨大的阴影如同死亡幕布瞬间笼罩!

根本来不及思考!肾上腺素像滚烫的岩浆一样炸开全身每一条血管!

我猛地侧扑倒地翻滚!

“轰隆——!!!!”

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塌地陷般的巨大金属撞击声在狭窄的地下车库角落里轰然炸响!那辆裹着帆布的重卡像是攻城巨锤,以摧枯拉朽般的蛮力凶狠无比地撞上那辆破面包!巨大的力量瞬间就将面包车扭曲的骨架彻底撕裂!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玻璃粉末般爆开的哗啦声、还有重卡本身的引擎嘶鸣混合成地狱的交响曲!

破碎变形的车体碎片和零件如同爆炸后的弹片,疯狂地向四周迸射!一块足有半个门板大小的、扭曲的车皮呼啸着从我头顶上擦过去,卷起的恶风刮得我脸颊生疼!大飞和几个离得近的保安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翻在地!腥热的、不知是机油还是人体组织的气味混合着浓烟尘土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感官!

视野里一片混沌的烟尘和金属摩擦的凄厉火光!耳边是大飞他们痛苦的呻吟和咳嗽!还有那辆该死的重卡引擎依旧不依不饶、低沉而疯狂地嘶吼着!

烟尘稍稍散开一丝缝隙,我终于看清!那辆重卡虽然撞得破面包彻底解体,但它自身那裹得异常严实厚重的工程帆布被巨大的冲击力撕开了大片!露出了后半截车厢——车厢上赫然装着几个被粗大铁链牢牢固定着的半人高的巨大方形铁皮箱子!

它还在加速!顶着前方几乎被撞成一堆废铁的障碍物,试图强行碾过去!巨大的轮胎和金属零件摩擦出刺眼的火星!车头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强行调整!浓烟和灰尘从引擎盖缝隙里猛往外喷!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影在驾驶座上疯狂地转着方向盘!

“操他妈的没完了!” 后背撞上冰冷地面的剧痛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取代!我手里一直死死攥着的那支防身喷雾早就不知道掉哪去了!左手胡乱在地上一抓,指尖触到一根冰冷、沉重的东西——是半截被撞飞出来的面包车地盘横梁!断口处锋利得如同匕首!

我低吼一声,忍着全身骨头快散架的痛楚,从地上弹起!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前世濒死时激发的凶悍!身体压到最低,像贴着地面窜出的猎豹,迎着那还在强行移动、不断喷吐着浓烟和火光的钢铁巨兽就冲了过去!每一步都踏在混杂着机油、碎玻璃和可疑液体的污秽地面上!

靠近了!驾驶座那扇严重变形的防弹玻璃碎成了蛛网,但还没彻底裂开!开车的家伙穿着深蓝色的连体工装,戴着厚厚的焊工手套,脸被防毒面具遮得严严实实!他似乎没料到有人敢冲过来,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秒!

我冲到重卡车轮旁!借着助跑的冲力猛然向上窜起!左手那截沉重锋利的半截钢梁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驾驶座侧门那块已经布满裂痕的防弹玻璃!

“给老子开!”

咔嚓!哗啦——!

本就濒临破碎的防弹玻璃在钝器的狂暴撞击下终于彻底爆碎!钢梁断口的锋利棱角在玻璃爆裂的瞬间卡了进去!巨大的反震力撞得我虎口撕裂般剧痛!碎玻璃粉末像冰雹一样兜头喷下来!

带着刺鼻酸味的化学烟雾猛地从碎裂的窗口向外喷涌而出!那个驾驶员条件反射地抬起戴着厚实焊工手套的手臂去遮挡!

身体借着前冲的力道和钢梁卡进玻璃窗框的支点,我在半空中极其蛮横地扭腰发力!左脚猛地蹬在重卡冰冷的金属踏板架上稳住身体!右手借着这甩动的力量向内狠掏!隔着破裂的车窗!目标是那个驾驶员试图躲避的手臂后方!目标——他扣在方向盘上疯狂调整方向的右手!

指尖传来手套厚实粗糙的触感!再往里!狠狠地抠向对方手套和袖口裸露出来的那一点手腕皮肤!指甲在粗糙的皮肤表面刮过!触感……冰冷!像碰到一块冻僵的肉!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油腻黏滑的东西?!

那驾驶员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气管被灼伤般的嘶嚎!被触碰的地方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剧烈地哆嗦!方向盘瞬间失控!巨大的卡车带着恐怖的惯性猛地朝侧面的承重水泥柱直直撞了过去!

“操!” 我暗骂一声,右手迅速收回!身体在巨大的震动中被狠狠甩离了车体!后背重重地撞在旁边的另一个厚重防撞橡胶墩子上!痛感还没散去,那辆失控的重卡已经以雷霆之势狠狠撞上了侧方一根粗大的承重柱!

轰!

又是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整个地下车库都微微震动了一下!那根粗壮的水泥柱表面肉眼可见地崩开无数裂痕!卡车的前脸彻底扭曲变形!巨大的方形铁皮箱子在冲击力的拖拽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拉扯和变形声!

烟尘弥漫。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和混合着汗水的玻璃粉,撑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视线有些模糊。重卡的车头撞在水泥柱上,严重变形,引擎盖卷曲着,浓烟滚滚。驾驶室的侧窗破口被扭曲的金属堵着,只能看到里面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趴在歪曲的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大飞和保安们灰头土脸地跑过来。

“老大!你他妈疯了!没事吧?”大飞上下乱摸。

我摆摆手,嘶哑着:“过去看看!”

几个人合力,用撬棍撬开变形的车门。浓烈的化学药剂味混合着血腥味冲鼻。驾驶员瘫在座椅上,头上的防护面罩歪了,露出一部分脸。我心头猛地一跳!这张脸……下巴尖瘦,颧骨很高,左眉骨有道狰狞的刀疤……正是昨天被我用钢梁扫断腿骨的那个蒙面打手!

他胸口插着一截被撞飞的方向盘轴芯碎件,深深扎进防护服里,血水洇湿了一片。喉咙里还有极其微弱的、仿佛拉风箱般的杂音。人已经不行了。

“是昨天那杂碎!”大飞呸了一口。

保安队长举着手电往车厢后面照:“这东西拉的什么?”

强光打在那些巨大的铁皮箱子上。其中一个箱子在刚才的撞击中箱盖变形裂开了一条缝,隐隐有冷气溢出,还漏出了一些……药瓶?透明的?上面贴着复杂的字母标签?

我心里那个疑团的漩涡越来越大。这辆突然出现的重卡……撞上藏着死人的面包车……司机是昨天的杀手……车子上还拉着贴英文标签的药……小蔡的死…崔阎王的突然袭击…赵山河那老狐狸的暗示…还有昨天晚上那场差点要命的伏击…所有碎片在脑子里旋转撞击!背后那个人…布的局根本不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这盘棋里,到底谁是被逼到墙角准备掀桌的那一个?!

“老大…你看…”大飞的声音带着点奇怪的腔调。

我猛地回过神,顺着他的手电筒光看过去——在货车车头和那根被撞裂的水泥柱之间狭小的空地上,刚才重卡疯狂冲撞溅起的浑浊泥水还没完全渗干。泥水里,半截被车轮轧得碎裂的、廉价塑料壳子的翻盖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是那驾驶员身上掉下来的?!

我几步跨过去,蹲下身。手机被撞裂了,但还没坏透。我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把它拨弄开。碎裂的屏幕蛛网密布,几行断断续续的通讯记录却格外扎眼。

最上面的那条短信:

【东西收到。老地方交尾款。别碰司机。】

发送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十一分。

发信人的名字…备注是两个冰冷的字母:

【Y.h】

Y.h? 会是谁?

脑子里瞬间闪过今早崔阎王那张死鱼脸,老孙那狐狸一样的阴笑,赵山河那只老蜘蛛黏腻的暗示…一张张脸孔掠过。突然!一个名字像冰冷的钢针扎进脑海!

就在这时!

头顶车库顶棚横梁上,一块被刚才两次剧烈撞击震松脱的水泥预制板,带着一大片簌簌掉落的碎块和灰尘,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朝着我们几个人的头顶狠狠砸落下来!

“闪开!”旁边的大飞嘶吼着猛扑过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到那块巨大的阴影兜头罩下!我本能地向后猛仰身体!大飞狠狠撞在我身上试图把我推开!但速度还是慢了!

嘭——!

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粉尘弥漫!后背右侧肩胛骨昨天被水泥墩子结结实实撞出来的那片青紫高肿的旧伤处!再一次被飞溅的水泥碎块边缘狠狠擦挂到!剧痛如同高压电瞬间流遍全身!

“呃!”眼前猛地一黑!剧痛像带着倒钩的毒刺,从后背狠狠扎进心肺里!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整个人被惯性带着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被大飞死死扶住才没栽进旁边的污水泥坑里!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背被划开的衬衫布料洇湿了一片!

“老大!你流血了!”大飞声音都变调了!

我撑着大飞的胳膊,痛得眼前发花,死死咬着后槽牙倒吸冷气,视线穿过弥漫的粉尘和围拢过来的保安缝隙,本能地投向一个方向——

苏灵均!

她就站在封锁线外那堆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破车残骸旁边!一步都没动过!

烟尘模糊了她的轮廓。但那道冰封雪塑般的、带着审视、疑虑和一丝极其复杂光芒的视线!像穿透了所有喧嚣和粉尘!冰冷地、沉甸甸地!烙在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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