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顶漏风的缝隙里,第一缕晨光刚爬上陆远的鞋尖。
他盯着碗底那张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纸条,指腹反复摩挲着凌霜歪扭的字迹——“第七座灶边,有人在等你教做糖糕”。
窗外荒草被夜露压得低垂,可他听见了,在更遥远的地方,三十七处灶火正噼啪作响,像三十七颗跳动的心脏。
“醒了?”凌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凌晨特有的沙哑。
她倚着门框,战术背心还沾着昨夜转移时的泥点,手里端着的白粥已凉透,碗沿结着层米油。
陆远翻身下床,旧棉被“唰”地滑到地上。
他弯腰去抓角落那把豁口锅铲,动作太急,撞得铁皮桌腿哐当响:“走了,去无味之城。”
“站住。”凌霜跨前一步,战术手电的冷光精准照在他手腕上——那里还缠着渗血的纱布,青紫色的经脉像裂开的蛛网。“医生说你金焰透支太狠,再强行引火,经脉要废。”她声音没变调,可握着电筒的指节泛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陆远把锅铲别在腰间,金属刮过裤缝发出刺啦声。
他抬头时笑得像个无赖:“废了正好,以后你养我啊?”可下一秒,他的眼神突然沉下来,盯着窗外说,“昨晚小桃说,幼儿园的孩子们三天没见热乎饭了。
你知道吗?
小石头才七岁,上次我给他做鸡蛋羹,他捧着碗说‘这比我娘走前煮的粥还香’。
现在他们啃压缩砖,啃得牙龈出血......“
凌霜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夜收到的卫星图像——无味之城的烟囱全哑了,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风里飘着股铁锈味,是孩子们咬压缩砖时渗的血。
她摸出兜里那个小纸包,半块桂花糕的甜香混着硝烟味钻出来:“我跟你去,但你得听我指挥。”
“成交。”陆远抓起件破旧炊事员夹克套上,灰泥往脸上一糊,活像块会走路的墙皮。
耳机里传来小桃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老板!
无味之城幼儿园方向......有铲子刮锅底的动静!“她吸了吸鼻子,”可能是......有人偷偷生火?“
陆远的手指在玉牌碎片上按了按。
那是系统残片,此刻正随着他心跳微微发烫,像块烧红的炭。“走。”他猫腰钻出驿站门,凌霜跟在身后,靴跟碾碎了一截结霜的草茎。
废弃边境哨站的地下通道霉味熏人。
陆远蹲在铁丝网前,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咔”地裂开条缝。
远处传来少年兵的吆喝,混着汤勺碰撞的脆响——是小石头的声音。
“谁?!”一束手电光扫过来。
为首的少年兵个子矮矮的,军大衣快拖到地上,手里举着的汤勺却擦得锃亮,勺尖闪着冷光。
陆远没躲。
他从怀里摸出块焦黑的米团,表面还沾着炭灰。“记得这个吗?”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鸟,“你娘最后给你做饭那天,灶台塌了,她把最后半块米饼塞给你......”
小石头的汤勺抖了抖。
他盯着米团,瞳孔缩成针尖——那是他藏在枕头下三个月的宝贝,后来被饥馑会的人搜走烧了。“那是软弱!”他突然吼起来,声音带着变声期的破音,“铁釜大人说,饥饿能锻造钢铁!”汤勺带着风声劈下来。
陆远没躲,左肩传来火辣辣的疼。
他顺着力道滚进排水沟,腐臭的积水浸透裤管,却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耳边炸开无数声音: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喊“我要吃粥”,老阿公咳嗽着把压缩砖泡软了往嘴里塞,有个女人在梦里喊“锅开了,该揭盖了”......
“够了!”他咬着牙低吼。
掌心突然发烫,金焰像条受伤的蛇,从指缝里游出来,细得几乎要看不见。
系统提示在眼前闪烁,字迹模糊得像快被雨水冲掉的粉笔字:【检测到群体食欲封印......需‘信念凝香’......】
“不是我要做饭。”他对着黑暗呢喃,“是他们心里的锅,还没凉透。”
深夜的废弃幼儿园,厨房门早被拆走当柴烧了。
陆远跪坐在满地碎玻璃上,双手按在结霜的水泥地上。
他想起小桃第一次炒饭成功时,举着锅铲满院子跑,围裙带子都飞起来;想起难民营里那个老阿婆,含着他做的糖糕说“和我嫁人的时候一个味”;想起三十七处灶火下,孩子们举着碗蹦跳的身影......
“老子今天不做菜!”他猛地抬头,双眼红得像蘸了血,“我要把你们忘了的‘想吃饭’,一筷子一筷子给挖回来!”
金焰“轰”地炸开。
他虚空一抓,一碗半透明的蛋炒饭浮现在掌心——米粒裹着琥珀色的油光,焦香混着蛋香像把刀,“噗”地刺破了无味之城的死寂。
陆远嘴角溢出血沫,十指指尖渗出细密的血珠,滴在碎玻璃上,绽开小红花。
阴影里,灰舌阿婆拄着拐杖站着。
她瘪着嘴,老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灶神......”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灶神回来了......”
远处,饥馑会的岗哨突然亮起灯。
有个黑影蹲在屋顶,望着幼儿园方向缭绕的香气,摸出对讲机:“报告铁釜大人......无味之城......有异常气味。”
晨雾漫上来时,陆远靠着墙滑坐在地。
他望着掌心逐渐消散的虚影蛋炒饭,笑出了声——因为他听见了,从城市各个角落传来的动静:有窗户被推开的吱呀声,有锈死的炉门被撬开的“咔嗒”声,还有个小不点儿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喊:“妈妈,我闻到鸡蛋香了!”
而在无味之城中心广场,有人正往铁架上搬一摞摞手抄食谱。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被翻得卷了边,隐约能看见“红烧肉”三个褪了色的字。
铁釜站在阴影里,戴着手套的手抚过一本《家常糖糕做法》,指节捏得发白。
他抬头望向渐亮的天空,低低道:“天亮了......该清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