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味钟第三声轰鸣时,陆远掌心的金焰已经弱得像将熄的蚊香。
他能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的喘息声,像漏了气的风箱——功德系统今天格外安静,许是连它都知道,这一仗得靠人味儿撑着。
“闭眼。”凌霜的声音突然劈进他耳畔。
陆远下意识垂眸,就见那抹雪白的身影直端端挡在他跟前。
她腰间的玄铁剑“嗡”地脱鞘,剑尖点地的瞬间,地面裂开蛛网般的冰纹。
这是陆远头回见她逆转“冰凰护心诀”——平时这功法是锁五感、凝神魂用的,此刻她竟将运转路线生生拧成逆序,额角青筋暴起如蛇,咬碎银牙道:“闻我的。”
某种熟悉的甜香突然撞进鼻腔。
陆远猛地睁眼——是腊八粥!
去年腊八他煮了三大锅,非逼凌霜喝了小半碗,当时她端着碗站在灶台边,睫毛上沾着热气,说“太甜”,可碗底刮得比谁都干净。
此刻那香气顺着凌霜逆转的功法涌入他鼻端,像根烧红的铁丝戳开了被钟声封锁的感知。
他望着她后颈渗出的冷汗,突然想起这女人总说“任务优先”,可现在她睫毛都在抖,偏要把自己的五感当引信,往他这儿输送人间烟火。
“好样的。”陆远咧嘴笑,血沫子溅在嘴角,“等打完这仗,给你煮十碗腊八粥,加双份桂圆。”
话音未落,破空声从左侧袭来。
陆远余光瞥见道寒光——是第二位执事的封灶钉,正对着他心口!
“老板!”
一道黑影扑过来。
是大龙。
这小子平时总说“师父教的刀功得配米其林餐盘”,此刻却摘下了防切手套,徒手攥住那根钉。
金属刺破掌心的声音比断味钟还刺耳,鲜血滴在焦土上,竟腾起股浓郁的面香。
陆远猛地想起张师傅教徒弟时总说:“学刀先学面,拉得长才够韧。”此刻大龙攥着钉嘶吼:“你忘了?
咱们揉面时师父拿擀面杖敲手背,说’面要醒,人要稳‘!“
那执事的青铜面具“咔”地裂开道缝。
里面传出哽咽:“我是河南周口的李二柱......我妈总说我吃得太急,面汤都撒在裤腰上......”他握着钉的手松了,眼泪顺着面具裂缝往下淌,“我有十年没喝过她煮的糊涂面了......”
“第三波!”凌霜突然旋身挥剑,剑气卷开右侧袭来的灰烬。
陆远这才注意到第三位执事的焚香炉正冒黑烟,那些灰沾到他衣角,竟让他想起归墟实验室里的“标准味素”——寡淡、冰冷,像用数据堆出来的假味道。
但有更暖的东西盖过了那股灰气。
“这一口,是给你们错过的年岁补的。”
苍老却清亮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陆远转头,就见柳夫人拄着拐站在焦土上,她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手里捧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铁盒打开时,他闻见了梅干菜的香——是去年清明,柳青瓷师傅偷偷塞给他的那包,说“我家那口子腌的,比市面上的有烟火气”。
柳夫人将干菜撒向空中:“小陆的饭能补现在,我这梅干菜,补你们的从前。”
干菜遇风即燃,化作漫天星火。
陆远看见有执事跪在地上,面具掉在脚边,是张年轻的脸,眼泪把灰袍前襟洇湿了好大一片:“我娘腌的也是这个牌子......她说等我回来过年......可我没回......”
此刻陆远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发烫。
那些被钟声压下去的声音又涌了上来——菜市场阿婆的青菜,外卖小哥的汤,拾荒爷爷的粥,还有凌霜喝腊八粥时睫毛上的热气,大龙揉面时沾在鼻尖的面粉,柳青瓷师傅递梅干菜时眯起的眼。
这些东西像线,把他裂开的魂魄一针一针缝起来。
“千人一口·共识调和。”陆远轻声念出系统里那页积灰的功法。
他之前总觉得这名字太文绉绉,此刻却突然懂了——所谓共识,不过是千万人心里那点“想尝尝”的念头。
他闭了眼,感知像蛛网般铺展开去,百里外的直播间里,有个留学生举着平底锅哭;隔壁巷子里,卖煎饼的大叔往鏊子上倒面糊;巴黎的中餐馆里,老华侨把锅铲敲得叮当响。
他们心里都有口最馋的饭:奶奶的南瓜小米粥,父亲喊“吃饭啦”的嗓音,妈妈藏在米缸里的糖糕。
“无相八宝饭——起!”
陆远双手虚搓,金焰在掌心重新腾起。
这回没有具体的米、枣、莲子,只有一缕香气,像春风漫过荒原。
十二执事里有七个突然扔了兵器,其中一个摸出兜里的旧手机,手忙脚乱地翻出通讯录;剩下的五个呆立着,有个瘦子盯着自己的刀,突然笑了:“我小时候偷挖邻居家的红薯,被追得爬树,我妈举着竹条在树下喊‘下来吃饭’......”
阎罗终于动了。
他一直负手站在高处,此刻却攥紧了铲柄,指节发白。
陆远看见他眼底有光闪了闪——是怀念?
但下一秒那光就灭了,阎罗嘶吼着挥铲:“够了!”
铲刃带起的风刮得陆远脸颊生疼。
他想躲,可双腿像灌了铅——功德点早耗光了,系统玉牌在怀里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
“爸爸说过——火灭了,还能再点!”
小桃的声音像把银铃。
陆远抬头,就见那姑娘踉跄着扑过来,手里举着口炒锅。
那是柳青瓷师傅的锅,锅底还沾着没擦净的油星子。
小桃病得厉害,嘴唇白得像纸,可她举锅的手稳得很,锅身迎上铲刃的瞬间,迸出刺目的火花。
“小桃!”陆远喊。
“老板,你做你的饭!”小桃笑,汗珠顺着下巴砸在锅沿上,“我爸说,好厨子的锅,能挡刀,能盛情,能装得下人间烟火气!”
铲刃终究没劈下来。
陆远趁这空档抬手,掌心血焰突然暴涨——系统玉牌“咔”地裂开道缝,碎片化作金光融入火焰。
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声音比平时温和许多:“火种入体,宿主已成为新的‘食神之灶’。”
陆远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
他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白,从发梢开始,三寸、五寸,最后全白了。
可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像当年第一次炒出会发光的蛋炒饭时那样:“这顿饭......轮到我说开动了。”
夜空突然亮了。
那是一团金黄的火焰,形状像极了蛋炒饭——颗颗分明的米粒裹着蛋液,泛着油润的光。
香气从火焰里涌出来,先漫过荒原,再漫过断壁残垣,最后漫上远处的山头。
韩川举着手机的手还在抖,直播页面的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一亿,无数人举着锅铲对镜头喊:“小陆!
我们闻到了!“
阎罗望着空中的虚影,突然松开了铲柄。
那铲子“当啷”落地,惊起几只夜鸟。
他望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小时候......我妈总把莲子挑出来给我......”
陆远没听见。
他望着那团火焰,突然想起系统商城里那页“人间食神”的介绍。
从前他觉得这称号太浮夸,此刻却突然懂了——所谓食神,不过是个举着锅的普通人,替千万人守住心里那口最馋的饭。
风卷着香气掠过他的脸。
陆远摸了摸自己雪白的发,又摸了摸发烫的心口——那里有团火,烧得正旺。
荒原的尽头,启明星正在升起。
而那团金黄的蛋炒饭虚影,就悬在星空下,像盏永不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