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冰碴子抽在陆远后颈,他跪坐在石头旁的膝盖早没了知觉,可掌心里那口破锅的温度却烧得慌。
炉火在风里打摆子,他哈着白气去拢,指节冻得通红,像攥着把烧红的炭——这是他用最后半块响水稻米、小桃给的野蜂蜜,还有乌蒙塞的烬族火种熬的粥,浑得像洗米水,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金贵。
“嗤——”
头顶传来布料撕裂般的尖啸。
陆远抬头,黑雾凝成的虚影正垂着巨口,獠牙上挂着腐臭的涎水,所过之处积雪“滋滋”冒青烟,连他刚垒的石头都开始皲裂。
“你的粥救不了任何人!”虚影的声音像千万人同时磨牙,“幸福?
满足?
不过是人类自欺欺人的幻觉!“
陆远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子,忽然笑了。
他嘴角渗着血——刚才被黑雾余波扫到的,可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它们都想活下去?”
他举起那碗归零粥,风雪灌进喉咙,声音却稳得像钉进墙里的楔子:“这不是给你吃的——是还给你们的。”
话音未落,怪事发生了。
粥碗里腾起的热气突然变了方向,逆着狂风往四面八方钻。
不是嗅觉里的香,是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像小桃第一次喝他煮的南瓜粥时,睫毛上挂着的那滴泪;像灰锅陈试毒时,咬着牙说“师傅这菜咸了”,手却偷偷把最后一块肉塞进他碗里;像凌霜总说“红烧肉太腻”,却在他转身时用剑尖挑起最后一块,藏进袖筒的叮当响。
山巅的风突然静了。
韩川抹了把脸上的雪,他身后跟着几千号人——有前特工,有被陆远治好了厌食症的流浪者,还有当初在深夜食堂排过队的老顾客。
他们突然齐刷刷跪下,喉咙里滚出含混的念叨:“我想吃蛋炒饭......” “我想回家吃饭......” 声音越来越齐,像无数颗心在敲鼓。
城市废墟里,维克多·陈正盯着刚推出的“空白餐盘”。
他原本想搞饥饿营销,可客人们放下筷子时,眼里竟泛着水光。
有人轻声说:“这一顿,留给饿过的人。” 维克多的手突然抖了,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深夜食堂,陆远把最后半份炒饭推给他时说的话:“吃饱了,才有劲骂世界。”
医院顶楼,阿婆九攥着护士的手。
她弥留之际的浑浊眼睛突然亮了:“我闻到了......新灶升火的味道。” 护士凑近她嘴边,听见老人用最后一口气哼:“锅在手,不怕走丢......”
万千道思念像溪流汇河,“轰”地撞在虚影上。
黑雾剧烈翻滚,那些张牙舞爪的尖刺突然软了,露出底下无数模糊的脸——赤脚的孩童啃着树皮,母亲把最后一口粮塞进孩子嘴里,老兵在战壕里舔舐空罐头。
他们的眼睛不再是怨毒的红,而是饿得发慌的灰,像被雨浇灭的灶火。
陆远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小桃说过的话:“我娘最后给我煮的粥就是这样的,浑浑的,可喝到嘴里是甜的。” 他把粥碗举得更高,风雪割得脸生疼,可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轻:“你们一直没吃饱,所以我来了。
这碗饭没味道,因为它本来就不该有味道——它只是想说一句:‘你们的努力,有人看见了。
’“
第一滴粥落进虚影核心。
黑雾“嗡”地一颤,那些饥饿的面孔突然清晰起来。
孩童脸上沾着泥,却朝陆远笑;母亲的手瘦得只剩骨头,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老兵的罐头盒在风里叮当响,他说:“同志,借个火?”
虚影开始解体。
陆远看见无数光点从黑雾里飘出来,像萤火虫,又像被风吹散的灶糖渣。
他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美食功德点”,原来那些不是数字,是这些人藏在记忆里的、没说出口的“好香”和“谢谢”。
“我们......”虚影的声音突然变了,是个苍老的男声,带着点山东口音的沙哑,“我们只想吃顿饱饭啊。”
黑雾褪尽,站在陆远面前的是个穿破麻布衣的老厨。
他手里攥着半根断裂的锅铲,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灶灰。
陆远认出那是系统图鉴里的“初代食神”——传说中想靠美食渡化众生,却被执念反噬的古人。
老厨伸手碰了碰陆远手里的破锅,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雪地上:“我当年要是能多煮一碗......” 他的身影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把细灰,飘进了粥锅里。
“叮——”
系统提示音震得陆远耳膜发疼。
他眼前闪过无数金光,【功德结晶重组】【生成灶心火种(自主型)】的字样在视网膜上炸开。
可他顾不上看,因为胸口突然像被重锤砸了——那些汇聚的思念、那些被释放的执念,全通过粥碗灌进了他身体里。
“咳......”陆远仰面栽倒,七窍渗出血丝。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弱,像漏了气的皮球。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玉牌“咔”地碎了,化作一枚赤红晶体,“咻”地飞向村里——那是小桃的方向。
“小桃......”他想喊,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掌心突然传来熟悉的温度。
那口破锅竟自己爬了过来,锅底残留的焦饭还带着余温,像小时候奶奶把他的手塞进灶膛边暖着,轻声说:“火没灭,我在烧。”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陆远望着渐亮的天际,听见有童谣随风飘来,像是很多孩子在唱:“锅在手,不怕走丢;火在烧,暖到心头......”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破锅边缘沾着的一点粥渍,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色。
三日后。
草屋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阳光漏进来,照在床头那口破锅上。
陆远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摸——那口锅还在,带着点他熟悉的、微微发烫的温度。
“醒了?”
凌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远转头,看见她抱着半块红烧肉站在那儿,剑鞘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灰。
“粥钱从你下个月工钱扣。”她说,可嘴角的弧度比红烧肉的糖色还明显。
陆远笑了,想伸手去够床头的锅,却发现那口破锅自己“咕噜”滚了滚,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有人喊:“陆爸爸醒啦!” 有人举着刚摘的野果跑过,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饭香,像极了——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