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碾过最后一道雪辙时,陆远正蹲在副驾脚边,用破铁锅煮最后一碗杂粮糊。
晨光透过结霜的车窗渗进来,在他发梢凝成细冰碴。
手机突然在围裙兜里震动,那触感像只受了惊的蜂鸟,震得他手一抖,半勺黄米撒进锅里。
“谁啊这是……”他抹了把冻红的鼻尖,掏出手机。
加密邮件自动弹出的瞬间,屏幕蓝光刺得人眯眼——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烫金标志下,一行黑字像根细针戳进视网膜:“诚邀陆远先生于‘全球共享晚餐’直播中,为全人类烹制一道‘跨越国界的菜肴’,卫星信号覆盖217国。”
“操。”他骂得很轻,尾音却被发动机轰鸣声扯散。
后车座传来纸张翻动声,陈博士从战术箱里探出头,金丝眼镜蒙着白雾:“别点开附件。他们用了量子加密,但我截到半小时前日内瓦的通讯——‘需将目标塑造为可具象化的精神图腾’。”老科学家推了推眼镜,指节敲着平板电脑上跳动的数据流,“这不是荣誉,是祭坛。你要站在二十亿双眼睛前,把‘陆远’三个字变成新时代的圣餐。”
杂粮糊的香气漫上来,混着车载空调的暖风机响。
小桃不知何时蹭到他膝头,发顶还沾着忘灶屯老大娘塞的枣子碎屑:“爸爸,你会做蛋炒饭吗?”她仰着脸,睫毛上的冰花正簌簌往下掉,“上次在巷子里,你用隔夜饭炒的那种,锅巴脆得能咬出火星的。”
陆远愣住。
烟头“滋啦”一声掉进粥里,腾起的白气模糊了手机屏幕。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暴雨夜,小桃发着烧蜷在灶台边,他翻出半袋陈米,打了两个皱巴巴的鸡蛋,铁锅里溅起的油星子落进她掌纹里——当时她也是这样仰着头,说“爸爸的饭比退烧药甜”。
“叮——”车载广播突然炸响。
凌霜伸手去按开关,晚了半秒。
甜腻的女主持音混着电流声涌进来:“‘美食之神’陆远将献艺联合国!网友建议使用龙涎香米彰显身份,更有神秘富豪愿提供千年人参入菜——”
“关了。”凌霜的声音像块淬过冰的铁。
她单手转动方向盘,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战术枪套,指节捏得发白。
副驾的李小刀默默扯下安全带,开始检查袖中短刃的锁扣。
但网络的风暴早从信号塔尖倾泻而下。
陈博士的平板突然亮起红光,全球热搜像潮水般涌进来:#陆神下凡#排在第一,#用龙涎香米唤醒文明#紧随其后,最下面一条#去神化联盟万人联署#正以每秒三千次的速度被转发。
“操,韩川那老酒鬼又搞事。”陆远盯着弹出的直播链接——画面里,南方某公益厨房的白炽灯下,韩川正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剃刀刮过头皮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
他后颈的刺青随着动作晃动:“吃饱了别打架”七个字歪歪扭扭,却被他用红墨水描得发亮。
“老子戒酒那天,他蹲在灶台边说‘喝多了明天还得干活’——”韩川把剃刀“哐当”扔进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围裙,“我要保护的,是那个会骂我‘再偷红烧肉剁手’的陆远!”
凌霜突然踩了脚刹车。
车队在雪地上滑出半米,后车的小桃“哎呀”一声撞进秦小满怀里。
女特工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雪山,指尖轻轻叩了叩仪表盘:“李小刀。”
“在。”前杀手的声音像块磨了十年的石头。
“今晚直播,”凌霜扯下手套,露出腕间缠着的钢丝索,“谁的无人机敢拍他切葱,打歪镜头。”她顿了顿,又补了句,“留活口。”
李小刀没说话,只是摸出随身携带的弹弓——那是他用忘灶屯老大伯给的枣木削的,此刻正安静躺在战术背心口袋里,裹着层旧红布。
深夜的营地飘着雪。
秦小满把笔记本电脑推到陆远面前时,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红。
十年间收集的影像在播放列表里闪烁:非洲母亲把一口蛋炒饭分成三份,沾着泥的手指在三个孩子唇边轮流点过;战地记者的最后一条语音,电流杂音里是模糊的“想吃陆师傅的煎蛋”;监狱放风场,二十几个大汉蹲成一圈,每人手里捏着半块冷掉的烙饼,静默得像尊尊石像。
“你说只是做饭,”秦小满的笔尖在《无星之味》手稿上洇开个墨点,“可有些人,是靠着这口饭活下来的。”
陆远盯着画面里的眼睛。
那些眼睛有黑的、棕的、灰蓝的,却都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突然亮起的灶火。
他摸出根烟,刚要点,又想起小桃今天咳了两声,默默掐灭在掌心。
“系统,”他轻声说,“有没有记录……第一个吃我蛋炒饭的人?”
机械音在识海炸响时,他正盯着窗外飘雪。
【第一位食客:凌霜(代号冰凰),重伤濒死状态,情绪峰值记录:“原来活着这么烫”】
陆远突然笑了。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女人撞开“深夜食堂”的门,瘫在灶台下。
他手忙脚乱翻出最后半盒鸡蛋,油烧得太热,蛋糊在锅底,她却捧着那碗焦黑的饭,眼泪滴进碗里,把饭粒泡得软乎乎的。
“行吧,”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这顿饭,就当还她救命费。”
出发前夜的食材库乱成战场。
赵无眠攥着账本的手直抖:“响水稻米是上个月南海岛主特意送来的!蜜渍姜粉存了三年!你连玄铁锅都要换?那口二手铁锅锅沿都豁了!”
陆远蹲在食材架前,把最后一罐响水稻米推回赵无眠怀里。
他怀里抱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锅底补着三个铜钉——那是他刚穿越时,在夜市花五十块淘的,当时老板拍着胸脯说“这锅炒出的饭有烟火气”。
“招牌是人给的,不是锅贴的。”他用抹布擦了擦锅沿,“就像当年我在巷子里摆摊,有人愿意蹲在台阶上吃,不是因为锅多金贵。”
小桃举着两枚鸡蛋凑过来。
鸡蛋上还沾着鸡窝的草屑,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浅粉:“爸爸,用这个好不好?张奶奶家的芦花鸡下的,她说是最香的。”
陆远接过鸡蛋,在锅边轻敲。
“咔”的一声脆响,像童年灶台上的第一声晨鸣。
陈博士的监测仪突然发出蜂鸣,全球社交平台的情绪指数曲线像被点燃的导火索,“噌”地窜上峰顶。
系统提示音比以往都要柔和:【预载共鸣启动】【功德流提前汇聚】
黎明时分的直播基地像座被扒了皮的巨兽。
废弃体育馆的穹顶被拆成露天厨房,数千架无人机在头顶盘旋,像群闪着红光的蜜蜂。
主摄像机前铺着猩红地毯,在晨雾里泛着不真实的亮。
陆远叼着烟走进场时,鞋底碾碎了半片冻硬的草叶。
他看了眼红毯,又看了眼架在二十米外的主镜头,突然弯腰揪住红毯一角。
“刺啦”一声,猩红的布料被他扯出条大口子,露出底下斑驳的水泥地。
“老子不做神菜。”他把铁锅“哐当”摔在地上,惊得最近的无人机“嗡”地蹿高两米,“今晚就炒一锅谁都做得起的饭——鸡蛋、隔夜饭、油盐酱醋,在哪儿都能买到的。”
他摸出手机,给凌霜发了条消息。
山脊上,凌霜正蹲在伪装网里,狙击镜的十字线扫过所有对准陆远的镜头。
手机震动时,她低头看了眼:“准备动手的话,记得留活口。”
韩川站在三公里外的干扰塔旁,手悬在信号屏蔽按钮上方。
他望着基地方向腾起的晨雾,又摸了摸后颈的刺青,最终把手收进兜里——今天的太阳太好,适合让那家伙痛痛快快炒锅饭。
秦小满抱着笔记本坐在观众席最末排。
她望着陆远弯腰拾柴的背影,忽然想起忘灶屯老妪说的话:“好饭不怕回锅,就像好味道,不怕被忘。”而此刻的陆远,正把自己炒成一粒最普通的饭,要喂饱二十亿个饿了太久的胃。
日落前两小时,基地围栏外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陈博士盯着突然黑屏的监测仪,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战术屏上,原本稳定的数据流正像被搅乱的墨汁,翻涌着,凝聚成一个个闪烁的红点——那些红点正从四面八方逼近,在基地外围画出个越来越小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