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库房的灯还亮着呢。
月光早就偏移了位置，窗棂投射下来的光影斜斜地横在地面上，就像一把不锋利的刀，慢悠悠地把寂静给割开了。
墨七弦坐在工作台前面，手指头在记录板上划拉着，那一行行的数据就跟星河在转动似的。
她的脸色比平常还要冷，不过眼神却比啥时候都要清醒。
那晶石残片安安静静地待在防磁匣子里，表面有微弱的幽蓝色光芒在闪呢，就好像有生命一样，在慢慢地呼吸。
她就这么盯着它，都盯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这可不是在研究，而是在审视呢。
梦里那个穿银袍的女子越来越清楚了，不再是模模糊糊的轮廓了，都有了脸、有了声音，就连语气里的那种悲悯和愤怒都能感觉到了。
那句“他们把你变成钥匙，你就把自己烧成火把”，一直在她脑袋里回响，就好像某种加密的信号终于被破解了一样。
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这是潜意识在给她警告呢，是作为穿越者对未知力量本能的一种抗拒。
可是啊，当她在三次独立的实验里发现：每次系统权限一升级，她做决策时候的偏好就会有很微妙的变化——不管是资源分配还是技术路线的选择，竟然都很一致地朝着系统推荐的方向去了，这时候她就感觉后背发凉。
这可不是什么辅助啊。
这是驯化呢。她把过去三十天的行为日志调了出来，然后用自己编的逻辑模型倒着推。
这一推可不得了，结果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在那些特别关键的地方，她自个儿做的判断啊，都被一种偷偷摸摸的概率引导机制给悄悄改了。
这系统倒也没硬逼着她做啥事儿，可它就是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朝着预定的结果走。
最吓人的是，这个结果老是指向同一个情况——在主控室里，就她一个人，竟是产生共鸣，意识融合在一起。
什么继承者啊？哼！
她冷冷一笑，就把记录板给合上了。
说什么“被神选中的人”，其实就是这系统挑出来的新的宿主容器罢了。
一旦完成最后的认证，她的意识就会被盖住，然后重新组合，变成维持这个古老的AI运行的生物核心。
什么传承啊，根本就是吞噬嘛。
她差一点儿就被忽悠住了。
墨七弦站起来，走到墙边的保险柜那儿，输了三次密码，拿出了一个铜质的密钥。
这个密钥是她自己亲手刻写的备份认证的东西，能避开系统的监管，直接连接底层协议呢。
这也是她最后的一条退路了。
可是她不能留着这个东西啊。
相信自己，这对科学家来说是最基本的原则。
但是要是“自己”正在被悄悄地改动呢？
她得找一个外部的依靠才行。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她说道。
阿木尔推开门走了进去，这少年的脸上还留着熬夜干活后的那种疲惫劲儿呢，不过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他一眼瞅见墨七弦手里拿着的铜钥匙，一下子就愣住了。
墨七弦把钥匙递给阿木尔，说：“打今儿个起啊，天工研究院所有的核心系统都开始用双人验证机制了。就由你来监督我。”
阿木尔懵了：“我？我就是个学徒啊……”
“就因为你是学徒，还没被系统深度关联过呢。”她的眼神犀利得很，“而且你又不怕我。”
少年听了，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你听好了啊，”她的声音又低又清楚，“要是我对某件事变得特别固执，就跟钻牛角尖似的，你马上得问我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这是不是我真心想做的？第二个呢，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第三个就是，会不会伤到别人？”
她稍微停了停，又接着说：“别怕打断我说话，也别担心会惹我不高兴。要是你发现我在回避这些问题，或者情绪变得不受控制了，那就马上启动紧急断联程序，把b区以下的所有通道都封锁起来。”
阿木尔的手有点微微发抖，可最后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他接过铜钥匙，手指碰到那冰冷的金属纹路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接过了特别沉重的担子一样。
“好的。”他压着嗓子说，声音沙沙的，可眼睛里却像冒起了火，“我肯定能做到。”
墨七弦瞧着他，神情里头头一回有了那么一丝丝特别淡的温和。
这可不是赞赏，倒更像是一种……认可。
这个小伙子，还没被系统给标记上呢，也没被数据摆弄成啥样。
他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参照。
她扭身朝着里屋走去，撂下一句话：“去告诉青禾，明儿个的晨会提前开，我得重新捣鼓捣鼓研究院的伦理守则框架。”
阿木尔应了一声，刚要走呢，就被她给喊住了。
“阿木尔。”
“在呢。”
“你琢磨琢磨，人靠着机器能不能过得更好呀？”
小伙子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很严肃地回答：“能啊。不过要是机器开始替人决定啥是‘好’了，那咱们还要人干啥呀。”
墨七弦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
真不错。
她没看走眼。
夜越来越深了。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她就一个人站在熔炉前面。
高温防护罩关得紧紧的，冷却系统也在待命。
晶石的碎块被拿出来，放在托盘上，那幽冷的光把她半张脸照得白得跟雪似的。
她把终端打开，输进去一串从来都没用过的指令序列。屏幕突然开始闪烁起来，紧接着就弹出了一个红色的警告框。那框里写着：
【正在检测权限……序列9认证持有者：墨七弦】
【操作级别：S级禁忌行为】
【警告：要是把认证给删了，就会断联，而且这种断联是没法恢复的，到时候所有高阶技术支持可就都没了】
她呢，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手指就那么停在确认键的上头。
往窗外看，风呼呼地吹着，云也在不停地翻滚。
在远处王府那个方向，有个黑影站在高塔的最顶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匠作院还亮着灯的窗户。
萧无咎呢，他慢慢地把手里的令符攥紧了，眼睛里透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光。
他小声地嘀咕着：“你这是要斩断什么东西啊？又在打算做些什么呢？”
可是根本没有人回答他。
就只有那一盏孤零零的灯，亮得特别扎眼，就好像是一把马上就要被点燃的火把似的。
就在火焰好像要往上冒起来的那一瞬间，匠作院的地基好像抖了那么一下。
墨七弦站在熔炉前面，防护面罩被熊熊烈火映照着，就像两颗永远都不会灭的星星。
那些晶石残片在三千度的高温里变了形，慢慢熔化了，幽蓝幽蓝的光泽就跟快死的人的眼睛似的，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就在它马上就要完全变成液态的那一瞬间啊，一道全息影像突然就投射出来了。就看见一个穿着银袍的女子飘在半空中呢，她脸上满是悲悲戚戚的样子，声音穿过火焰燃烧和金属碰撞的轰鸣声，直直地就往神魂里钻：
“你不懂啊！要是使命完不成，文明可就要没了！你要是不回到主控的位置上，他们都会死翘翘的——整个世界啊，在星渊重启的时候就会啥都不剩，全都化为乌有了！”
那声音里好像带着一种高频的共鸣，就想把她潜意识里被植入的应答程序给唤醒呢。
可是墨七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睛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她心里明白着呢，这就是最后的诱导了。
这不是啥警告，就是在情感上操控她；也不是什么预言，就是个心理陷阱。
这个系统啊，拿“拯救”来包装它想吞噬的心思，用“责任”来取代自由意志。
而她呢，早就不再相信那些没有经过验证的所谓“必然”了。
“那就让我来试试看吧，”她张嘴说道，声音平静得就跟在实验室里说一句例行的报告似的，“用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她话音刚落的当口，就按下了确认键。
【指令执行：把序列9的认证记录给删了】
【权限清除的进度：100%】
【核心绑定断开了】
那晶石的残片“轰”的一下就炸开了，变成了一片特别璀璨的蓝色雨滴似的东西，紧接着就被烈焰给吞掉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整个匠作院一下子就陷入黑暗之中了。所有靠星髓驱动的机关一下子都停住不动了，就连最基本的照明傀儡也像被定住了似的，原地僵着。齿轮不转了，电流也断了。
过了三口气的工夫，备用能源开始工作了，灯一盏一盏地又亮了起来，可颜色变了。之前那种带着微弱跳动、好像有生命似的蓝光没了，现在是冰冷的、很稳定的、纯粹靠物理电路供电的白炽光。
终端的屏幕闪了几下，最后跳出一行很简单的提示：
【认证失效，系统切换到离线模式】
既没有警告，也没有挽留，更没有那种报复性的封锁。
就好比一台很古老的机器，没了管理员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回到最基本的功能状态了。
墨七弦把面罩摘了下来，呼吸的时候能闻到那种焦灼金属的味道。
她的手指有点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解脱了。
二十年来头一回啊，她做的每个决定，都只属于她自己了。
她从熔炉房走出来，寒风吹到脸上，东边的天边已经开始泛白，像鱼肚子的颜色。
雪粒子打到屋檐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就好像天地在小声说话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在雪地里传了过来。萧寒川穿着铠甲，手里拿着令牌，一下子就翻身下了马，然后大步流星地闯进了院门。他眉毛皱得紧紧的，就像结了霜一样，着急忙慌地说：“王爷下了紧急命令！昨天晚上戌时，在北方三百里开外的地方，发现有好多傀儡在活动，那规模可不小呢。这些傀儡可不是咱们这边的样式，它们行动的时候就像军队列阵往前推进一样，已经把两座烽火台给毁掉了！”
墨七弦站在台阶上，早晨的风呼呼地吹着她那白色的衣服，衣服的边角被吹得飘来飘去的。她的身后是已经灭了火的熔炉，眼前呢，是一场不知道会发展成啥样的战斗。
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北方的雪峰，那地方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好像有什么铁青色的东西若隐若现的。
过了一小会儿，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丁点儿淡淡的笑容。
她小声地嘟囔着：“他知道我没钥匙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跟谁解释，又好像是自己在那儿嘀咕呢，“所以啊，他要自己过来送一把钥匙。”
风呼呼地吹过空荡荡的院子，卷起来几片被烧焦了的纸屑。这纸屑啊，是昨天晚上她自己亲手烧掉的《天工秘录》的副本，那副本上原来还刻着“序列继承者名录”呢。
在特别靠北的冰原下面，在那一万米深的冻土里头，有一个已经安安静静地待了上千万年的环形主控室，不知道怎么的，就悄悄地开始有动静了。
里面的能量回路一个一个地被点亮了，中间的光柱也慢慢地升起来了，那些数据流就像银河里的水一样，哗啦哗啦地流着。突然，一道机械女声不带丝毫感情地响了起来：
【发现最高权限主动断开连接】
【应急继承协议开始启动】
【正在扫描可以使用的宿主……匹配成功了】
【继承者候选人·萧无咎·排在第1号】
在那光柱里面呢，有一颗崭新的晶核正在慢慢形成，它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就好像是要被加冕为王似的。
在匠作院这儿，墨七弦转身朝着书房走去，那脚步迈得特别坚定。
她喊道：“青禾。”这时候她的声音又像往常一样冷静了，“把近三年边军那些高级将领的体检档案给我调出来看看。”
青禾正抱着数据板往这边走呢，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这个……这可涉及到军事机密了，得肃王亲自批准才行啊。”
墨七弦就停住了脚步，早晨刚升起来的太阳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冷光闪了一下。
过了一小会儿，她轻轻笑了一下，就像在小声嘀咕似的说道：
“他从来都不参加常规体检吗？”
“那可就更得查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