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陆续登陆。脚踏上坚实的土地,让许多晕船的士卒长舒了一口气。但眼前的陌生环境,立刻带来了新的挑战。
湿热的气候、茂密的丛林、陌生的植被、以及无处不在的蚊虫,都让来自北方的秦军士卒感到极度不适。
随军医士立刻忙碌起来,指导士卒饮用煮沸的水,用特定草药熏烤营地驱赶蚊虫,并识别几种常见的毒虫和有毒植物。
王翦下令,不在土人原有的居住地扎营,而是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靠近水源、易于防守的海岸平地,伐木筑寨,建立一座坚固的前进基地。按照秦军严谨的作风,壕沟、栅栏、哨塔、粮仓、医营等一应俱全。
王翦将此基地命名为“东望堡”,寓意东征之基,亦寄托着遥望故土之情。
登陆数日后,开始有胆大的土人出现在营地外围,好奇而畏惧地观察着这些乘坐“巨屋”而来、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天外来客”。
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相对矮小,穿着简陋的麻布或兽皮,使用的工具多是石质或骨质。
李信谨记陛下的警告,对这些土人保持高度警惕。他严禁士卒私自与土人接触或交易,所有接触必须在军官的监视下进行。
通过演示强弓硬弩的射程、青铜剑的锋利,以及有节制地展示一些带来的丝绸、陶器等“珍宝”,秦军试图传达出强大而不可侵犯,但又并非一味嗜杀的形象。
一些部落的酋长或长老,带着敬畏,尝试用当地的果蔬、猎物来与秦军沟通。
王翦指示,可以收下礼物,并回赠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但对方看来很新奇的小物件如铜铃、小面镜子,但绝不透露己方的真实意图和兵力虚实,也绝不轻易允许土人进入核心营地。
王翦的策略是:稳住阵脚,熟悉环境,缓慢渗透,暂不激化矛盾,但始终保持绝对武力优势。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尽管有医士尽力防治,但“瘴气”还是开始侵袭军营,不断有士卒病倒,虽然死亡率暂时可控,但对士气造成了影响。王虎所在的什里,就有两人持续高烧,被隔离在医营。
远离本土,补给线漫长,虽然带来了大量粮草,但坐吃山空,王翦必须尽快找到就地补充给养的办法,或者确认此地是否有长期驻守、并以此为跳板继续扩张的价值。
并非所有土人都对秦军抱有敬畏或好奇。一些更偏远、更彪悍的部落,对这群“入侵者”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开始有小规模的骚扰和偷袭事件发生,虽然都被秦军击退,但预示着未来的冲突不可避免。
李信等将领时刻不忘那“忘恩负义”的警告。他们观察到,有些前来“友好”接触的土人,眼神中确实闪烁着狡黠与算计,似乎在评估秦军的实力和弱点。这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消息通过定期往返的传讯快船,送回了咸阳。
秦昭得知大军已成功登陆并建立据点,稍稍安心,但听闻水土不服和土人骚扰的消息,又不禁担忧起来。
她更加努力地督促清辉学堂和太医署,研究应对南方瘴疠之气的药方和防护措施,希望能为前方的将士提供更多帮助。
嬴稷则对王翦稳扎稳打的策略表示认可。他深知开拓非一日之功,首要的是立足。
他下令加快后续补给船队的组建,并开始考虑向“东望堡”迁徙部分工匠、农民甚至罪囚,以实边固土,将占领地真正转化为大秦的领土。
最初只是远观和零星试探的土人,态度开始分化。一些相对弱小或距离较近的部落,在秦军展示出的强大武力和有节制的“礼物”回赠下,选择了顺从甚至依附,他们送来食物、向导,以换取秦军的“保护”和一些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
王翦谨慎地接纳了这种依附,但严格限制他们进入堡垒核心区域,并从中挑选少量看起来机灵可靠的,协助进行翻译和地形识别。
然而,更多的部落则表现出警惕、恐惧,乃至越来越强烈的敌意。尤其是那些生活在更内陆山区、更加彪悍好战的部落。秦军的砍伐森林、建立永久据点、以及侦查小队不断扩大的活动范围,都被视为对他们领地和资源的侵犯。
冲突开始升级。
从最初的投掷石块、远远的咒骂,发展到小规模的伏击和偷袭。秦军的巡逻队开始出现伤亡。
一次,李信亲自率领的一支百人侦查队,在一个山谷遭遇了数百名土人的伏击。这些土人利用熟悉的地形,从山林间射出淬毒的吹箭和粗糙的箭矢,发出骇人的怪叫。
尽管秦军凭借精良的甲胄、严格的阵型和强弓硬弩迅速击溃了这次袭击,李信甚至亲手阵斩了对方一名看似头目的勇士,但几名士卒被毒箭所伤,虽然随军医士尽力抢救,仍有一人不治身亡。
这也让秦军上下彻底收起了最初的些许轻视,认识到这片土地上的敌人,并非不堪一击。
王虎也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战斗——并非想象中的两军对垒,而是在一次护送工匠采集特定木材的任务中,遭遇了小股土人的突袭。
当时,林中突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十几名脸上涂着诡异彩纹、手持石斧和木矛的土人怪叫着冲了出来。王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飙升,几乎是本能地按照平日操练,和同火兄弟迅速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
混乱中,一名土人嚎叫着扑向他,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王虎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挺矛直刺!锋利的青铜矛尖轻易地刺穿了对方单薄的皮甲,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那土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矛杆,软软地倒了下去。
战斗很快结束,偷袭的土人丢下几具尸体逃入了密林。王虎站在原地,握着仍在滴血的长矛,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胃里一阵翻腾。
老兵张魁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干得好,虎子!见血了,才是真正的兵!”
那一刻,王虎心中的某些东西改变了。恐惧依然存在,但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东西
那是责任,是面对生死时迸发的血性,也是手上沾染鲜血后对这片土地产生的、更加复杂的情绪。
消息传回咸阳,嬴稷对王翦稳扎稳打的策略表示肯定,对出现的伤亡虽有惋惜,但认为这是开拓不可避免的代价。
他下令加快第二批补给和增援的筹备,并正式将“东望堡”及其周边已探明区域,设置为大秦的第一个海外郡
——“东晦郡”取“东海之外,曙光初现”之意,亦有开拓蛮荒之意,任命王翦暂领郡守事,赋予其更大的治理权限。
然而,就在东望堡逐渐稳固,嬴稷雄心勃勃地规划着后续扩张时,一场新的、源自朝堂的风波,却悄然向远在海外的大军袭来。
那些原本就对海外开拓持反对或保留态度的朝臣,以及利益受损的某些势力,担心海外贸易冲击现有商贸路线的商人背后的权贵,开始利用初期出现的伤亡和消耗大做文章。
“陛下!海外瘴疠之地,土人凶顽未化,王师远征,伤亡日增,粮秣损耗巨大,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啊!”
“听闻那海外之地,除了些许蛮荒山林,并无多少金银珍宝,如此投入,得不偿失!”
“王翦老迈,用兵过于持重,空耗国力,却未见开疆多少,恐有负圣恩……”
一道道奏疏,开始或明或暗地质疑东征的必要性,甚至隐晦地攻击王翦的能力。虽然嬴稷开拓之心坚定,暂时将这些反对声音压了下去,但暗流已然形成。
若东望堡不能在短期内取得更显赫的、足以堵住悠悠之口的战果,或者再出现较大的挫折,这股反对的浪潮可能会变得更加汹涌,甚至影响到前线的补给和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