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晋阳烽火传警讯 邯郸迷雾现杀机
紫宸殿的晨光斜斜切过案几,将陈墨手中的军报照得透亮。“蒙恬轻骑于断喉谷遭伏,赵军使用‘连环马’阵,我军损失过半,晋阳城外已见李牧旗号”——墨迹未干,显然是信使拼了性命从尸堆里传出来的,竹简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连环马?”陈墨的指尖在“连环马”三字上重重一点。这种阵法他在《孙子兵法》的残卷里见过,是将三匹马的缰绳连在一起,冲锋时如墙而进,寻常步兵根本无法抵挡。李牧竟将这种早已失传的古法搬了出来,显然是抱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
“陈先生,邯郸的秦军会不会……”嬴政的声音带着颤音,小手紧紧攥着案上的青铜爵,爵耳被捏得变了形。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三万秦军被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父王好不容易积攒的精锐。
陈墨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君上放心,王翦将军是百战老将,他定会料到郭开有诈。”话虽如此,他的心头却像压着块巨石。邯郸的秦军是灭韩后抽调的主力,若有闪失,不仅赵国难破,连刚平定的韩地都可能复叛。
他起身走到舆图前,竹尺在邯郸与晋阳之间划出一道弧线:“李牧的连环马虽猛,却有个致命弱点——转弯不便。断喉谷狭窄,蒙恬只要守住谷口,拖延三日,王翦的援军就能赶到。”他顿了顿,对墨家弟子道,“速传密信给王翦,让他派一支精锐,换上赵军服饰,混入邯郸城外的郭开军营,就说‘李牧大捷,邀郭开共商分地之事’。”
“郭开贪财,定会信以为真。”墨家弟子应声而去,羊皮靴踏过地上的碎竹简,发出清脆的声响。
嬴政看着陈墨沉稳的侧脸,突然道:“陈先生,我能下一道诏令吗?”
陈墨有些意外:“君上想下什么诏令?”
“诏令天下,凡能退赵军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孩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哪怕是韩人、赵人,只要帮秦国,都有赏。”
陈墨的心猛地一颤。这孩子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悟透了“天下人才为我所用”的道理,比许多宗室老臣都清醒。他点点头:“君上说得对,当如此。”他取来庄襄王的印玺,蘸上朱砂,“君上按在诏令上,这道令就生效了。”
嬴政踮起脚尖,将小小的拇指按在印玺上,朱砂在竹简上拓出个鲜红的印记,像朵绽放的红梅。陈墨看着那印记,突然想起在新郑看到的韩地孩童,他们的手指也这么小,却能在“书同文”的简册上划出工整的笔画。
“君上可知,为何要赏千金?”陈墨趁机教导,“不是因为钱贵重,是因为人心比钱更贵重。李牧的连环马再厉害,也挡不住想过好日子的百姓——就像‘书同文’,不是靠刀枪推行,是靠百姓觉得方便。”
嬴政似懂非懂,却认真地点头:“就像先生说的,‘人’字,无论秦赵,都是一样的写法。”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负责守卫咸阳宫的墨家弟子:“太史令,宫门外来了个赵人,说有邯郸的密信要亲手交给您,还说……还说他是郭开的门客。”
陈墨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郭开此刻应该正和李牧庆祝“大捷”,怎么会突然派门客来咸阳?他对弟子道:“带他到偏殿,搜身,卸兵器,我随后就到。”
偏殿的香炉里燃着艾草,是为了驱散血腥味。那赵人门客穿着粗布褐衣,脸上带着新伤,见到陈墨,“噗通”一声跪倒:“太史令救我!郭开要杀我灭口!”
“你有什么证据?”陈墨的手按在腰间的连弩机上,墨家弟子的弩箭已经对准了门客的后心。
门客从怀里掏出一卷揉烂的丝帛,上面用赵文写着几行字:“李牧许以代郡三城,待灭秦后与我平分。邯郸秦军已困三日,粮草将尽,可劝降其将。”丝帛的角落,盖着郭开的私印。
陈墨的指尖抚过私印,确实是郭开的样式——他在邯郸策反郭开时见过。看来这门客说的是实话,郭开不仅勾结李牧,还想在灭秦后自立,这贪婪的本性果然没变。
“郭开为何要杀你?”陈墨追问。
“因为我听到了他和李牧的密谈。”门客的声音发颤,“他们说,等灭了邯郸秦军,就伪造您的笔迹,写一封‘通赵’的信,再杀了我灭口,让天下人以为您和他们勾结!”
陈墨的心头一凛。这毒计果然像郭开的手笔!他看着门客惶恐的脸,突然道:“你想活命,可以,但要帮我做一件事。”
门客连连磕头:“别说一件,一百件都行!”
“你回去告诉郭开,就说我信了他的‘诚意’,愿意和他里应外合,共分秦国。”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让他在三日内,设法送一批粮草给邯郸秦军,以示‘合作’的诚意——粮草里,我会让墨家弟子混入。”
门客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太史令是想……”
“你不用管我想什么,照做就是。”陈墨打断他,“事成之后,我保你去蜀地做个富商,比跟着郭开强。”
门客领命离去时,陈墨特意让他带了半块秦金——是从吕不韦府中抄没的,上面还留着相邦府的印记。这既是诱饵,也是让郭开深信不疑的“信物”。
送走门客,陈墨回到紫宸殿,嬴政正对着舆图发呆,小手指在邯郸的位置画圈:“先生,那些秦军能等到粮草吗?”
“能。”陈墨的语气很坚定,“因为郭开想当王,他一定会送粮草——他以为那是‘合作’的筹码,其实是我们的钥匙。”他突然想起什么,对墨家弟子道,“把军工坊新铸的‘连弩车’图纸取来,我要改改瞄准装置。”
连弩车是墨家的重器,一次能射十支箭,但若能装上陈墨改良的瞄准器,射程和精度都会大大提升。对付李牧的连环马,这种武器再合适不过。
暮色降临时,图纸改好了。陈墨在瞄准器的刻度上又加了“仰角”标识,能根据马阵的速度调整射击角度。嬴政凑过来看,指着图纸上的齿轮问:“这个小轮子是做什么的?”
“这是‘速射轮’,转动它,箭就能射得更快。”陈墨耐心解释,“就像写字,有了好笔,才能写得又快又好。”
孩子突然拿起炭笔,在图纸的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字:“等秦军赢了,我要让邯郸的孩子也学写这个字。”
陈墨的心猛地一暖。他想起在邯郸学宫看到的《诗经》,想起新郑百姓捧出的谷粒,想起咸阳街头韩人张贴的“书同文”布告——原来文明的种子,早已在这些孩子的心里发了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墨家弟子的欢呼:“太史令!晋阳传来捷报!蒙将军守住了断喉谷,王翦将军的援军到了,李牧的连环马被打退了!”
陈墨接过捷报,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我军使用新改连弩车,击穿赵军连环马铠甲,李牧退往代郡,晋阳暂安。”他松了口气,看来改良的瞄准器果然管用。
嬴政的小脸上绽放出笑容,拍手道:“太好了!秦军赢了!”
陈墨却没有笑。他看着捷报上的“李牧退往代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以李牧的性格,绝不会轻易退兵,这更像是诱敌深入的假象。他对墨家弟子道:“再传密信给王翦,让他小心李牧的反扑,尤其是代郡的‘飞狐陉’,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夜色渐深,紫宸殿的灯火依旧明亮。陈墨校订着《秦记》的“灭韩破赵”篇,嬴政就坐在旁边,用小刻刀在竹简上刻着“人”字,刻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急。一个浑身是血的墨家弟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手里的竹简染成了红色:“太史令……不好了!邯郸的秦军……降了!”
陈墨猛地站起来,竹简从手中滑落:“你说什么?降了?怎么可能!”
“是郭开送的粮草里……掺了迷药!”弟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秦军吃了之后浑身无力,被赵军俘虏了!王翦将军的援军……也在飞狐陉遇伏,联系不上了!”
嬴政手中的刻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小脸煞白。陈墨捡起那卷染血的竹简,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郭开诈降”“迷药”“飞狐陉”几个字依然清晰。
他的心头像被巨石砸中——原来郭开送粮草是假,下迷药是真!李牧退往代郡也是假,设伏飞狐陉才是真!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竟然在灭秦这件事上达成了完美的默契。
“先生……”嬴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掉泪,“我们……还能赢吗?”
陈墨看着孩子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在颍水牺牲的内史腾,想起在白鹿山放他一马的李牧,想起那些捧着“书同文”简册的韩赵百姓。他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竹简攥紧:“能。”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却多了种近乎悲壮的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仗会更难打,郭开的贪婪和李牧的勇猛,将是秦国统一路上最凶险的关卡。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夜啼——是墨家最高级别的警报信号!陈墨冲到窗前,只见咸阳宫的西北角火光冲天,那是存放“书同文”简册的文枢台方向!
“怎么回事?”陈墨的声音发颤。
守宫的墨家弟子慌张地跑来:“是……是嫪毐的余党!他们放火烧了文枢台,还喊着‘诛儒生,复旧制’的口号!”
陈墨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内有嫪毐余党作乱,外有郭开李牧夹击,咸阳城刚刚稳定的局面,瞬间又陷入了危局。他回头看向嬴政,孩子正用小手捡起地上的“人”字竹简,尽管害怕,却紧紧抱在怀里。
夜色中的咸阳,火光与星光交织,像一幅被撕裂的画卷。陈墨知道,这场关乎天下统一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艰难的阶段。而那本凝聚着他心血的《秦记》,那些承载着文明希望的“书同文”简册,能否在这场浩劫中幸存?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守住这紫宸殿,守住这个握着“人”字竹简的孩子——那是秦国的未来,也是天下的未来。
远处的飞狐陉,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李牧的连环马阵正在黑暗中重新集结,寒光闪闪的马刀映着月色,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而邯郸城内,郭开正站在秦军俘虏面前,得意地举起那封伪造的“陈墨通赵”信,准备将这出戏推向高潮。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夜色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