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李密的固执,权力的诱惑
杨辰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外,那份谦恭有礼的姿态,像一根看不见的软刺,扎在李密的心口,不疼,却痒得人发疯。
他重新坐下,端起那杯杨辰碰过的茶,茶水已经微凉。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广积粮,缓称王……”
李密反复咀嚼着这六个字,起初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越想,味道就越不对。
什么叫根基未稳?他李密占据中原腹地,坐拥雄兵数十万,若这都算根基未稳,那天下还有谁的根基是稳的?
什么叫府库空虚?洛阳的富庶,他派去的人早就描绘得天花乱坠。长孙无垢点石成金的手段,已经成了瓦岗军中人人称奇的传说。现在杨辰跟他哭穷,是何居心?是想告诉他李密,这瓦岗的钱袋子,已经不在他这个魏公手里了?
还有那句“待到天下人心思归,群雄疲敝之时”,更是让他心头火起。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杨辰在洛阳的声望彻底盖过自己?等到瓦岗军只知有杨参军,而不知有他魏公李密?
杨辰的每一句劝谏,都像是一面镜子,照出的不是李密的处境,而是他李密自己的无能与窘迫。他越是表现得忠心耿耿,李密就越觉得他是在用这种“忠心”来衬托自己的急功近利。
“砰!”
茶杯被重重地顿在桌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那份偃师的军务报告。
李密霍然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檀香的气味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推开窗,官道上民夫的号子声和士兵的呵斥声隐约传来,非但没让他清醒,反而让他更加烦躁。
他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一些实在的、能握在手里的、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东西。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穿过回廊,径直走向府邸最深处的一间密室。守在门口的亲卫见他脸色不善,连大气都不敢出,连忙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密室之内,烛火通明。那顶金光灿灿的冠冕和那件绣着九龙的礼服,正静静地安放在木架上,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李密走上前,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拂过龙袍上用最粗金线绣成的龙鳞。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让他心中的躁动平复了许多。
“魏公。”
负责监工的老工匠听到动静,连忙从角落里跑了过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
“进度太慢了!”李密没有看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顶尚未完工的冠冕,“我说了,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它完好地摆在我面前!”
“魏公恕罪,实在是……您要的东海夜明珠还未送到,还有那冠冕上的玉旒,每一片都要大小均等,耗时颇巨……”老工匠战战兢兢地解释。
“我不管这些!”李密猛地转头,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我只给你十天!十天之后,如果朕的冠冕还不能戴在头上,你就提着你的脑袋来见我!”
“朕”字一出口,李密自己都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他喜欢这个称呼,这个字仿佛天生就该从他口中说出。
老工匠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连连磕头:“小人遵命,小人遵命!十日之内,一定完工!”
李密不再理他,转身走出了密室。他需要发泄,需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他的威严,他的意志。
他回到前厅,蔡建德正陪着秦琼、程咬金等人在饮茶。说是饮茶,气氛却异常尴尬。秦琼和程咬金一个黑着脸,一个东张西望,就是不说话。偏厅里的气氛,冷得能结出冰来。
“哈哈哈,诸位兄弟,让你们久等了!”李密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传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孔,仿佛刚才在书房和密室里的那个他,只是一个幻影。
秦琼和程咬金等人站起身,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杨参军呢?”李密环视一圈,故作不见。
“主公有些乏了,正在偏房歇息。”罗成替杨辰答了一句。
“哦?杨参军一路劳顿,是该好好休息。”李密笑着点头,随即拍了拍手,“来人,上酒!今日,我要与诸位兄弟,不醉不归!”
酒宴很快摆了上来,山珍海味,流水般呈上。李密频频举杯,言语间意气风发,不断描绘着自己登基之后,将如何分封诸将,如何带领大家开创一个前无古人的盛世王朝。
秦琼和程咬金只是埋头吃肉,偶尔被点到名了,才含糊地应付两声。罗成则始终低着头,慢慢地擦拭着自己从不离身的银枪。
只有蔡建德等几个李密的心腹,在旁边大声叫好,极力地烘托着气氛。
酒过三巡,李密脸颊泛红,眼神也变得迷离。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秦琼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叔宝啊,你我兄弟,相识于微末。当年在瓦岗,若没有你,哪有我李密的今天?你放心,待我登基之后,你就是我大魏的兵马大元帅!”
秦琼放下手里的羊腿,抬起头,看着李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酒气混着一股说不清的欲望喷在他的脸上。
“魏公言重了。”秦琼的声音有些发闷,“俺老秦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记得当年在瓦岗,咱们对着香案发过誓,要为天下百姓打出一片太平。不是为了谁能穿上龙袍。”
李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大厅里的喧嚣,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密的酒意,醒了大半。
“没什么意思。”秦琼推开他的手,站起身,他身材高大,俯视着李密,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势,“魏公,恕末将直言。如今强敌环伺,非称帝之时。您若一意孤行,只会寒了弟兄们的心,将我瓦岗基业,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这番话,比杨辰在书房里说的,要直接百倍,也粗鲁百倍。
“放肆!”蔡建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秦琼怒喝,“秦叔宝,你敢对魏公不敬!”
“老子说的是实话!”程咬金也把板斧往桌上一顿,震得杯盘乱跳,“怎么,实话不让说了?当年翟让大哥还在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规矩!”
“翟让”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李密最后的伪装。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继而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盯着秦琼和程咬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杀意。
翟让,又是翟让!
这些翟让的旧部,果然一个个都心怀叵测!杨辰不过是暗示,他们竟敢当众顶撞自己!
他几乎要下令,让埋伏在周围的刀斧手一拥而上,将这些敢于忤逆他的人全部砍成肉泥。
可他仅存的一丝理智,拉住了他。
他不能。
杨辰还在,罗成还在。更重要的是,秦琼和程咬金在军中的威望太高,一旦动了他们,整个瓦岗军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李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脸上竟然又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叔宝,知节,你们……是喝多了。”他缓缓说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今日之言,我就当没听过。来,我们……继续喝。”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端起酒杯,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一场本该是其乐融融的接风宴,最终不欢而散。
当夜,魏公府,书房。
李密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没有点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白日里秦琼和程咬金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寒了弟兄们的心……”
“翟让大哥还在的时候……”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的怒火和恐惧。
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被架空了。
杨辰手握钱粮和洛阳人心,秦琼、罗成这些绝世猛将,也明显与杨辰走得更近。就连程咬金这样的混不吝,都敢当众拿翟让来压他。
他这个魏公,还剩下什么?
只剩下这个名号,和偃师城里这几万忠于自己的兵马。
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
他必须称帝!只有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收回杨辰的兵权,才能以皇帝的身份,号令秦琼、罗成,才能将所有不服他的人,都打上“乱臣贼子”的烙印!
权力,对,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带给他想要的安全感。
李密的眼神,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疯狂。
他想起了三日后的“劝进大会”。那本该是一场他接受众人朝拜,名正言顺走向巅峰的盛会。可现在看来,那更像是一场危机四伏的决战。
他不能再等了。
“来人!”他对着门外嘶吼道。
一名亲信侍卫推门而入,借着月光,看到李密扭曲的面容,吓得心头一跳。
“魏公有何吩咐?”
李密站起身,走到侍卫面前,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去,把单雄信给我盯死了。”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有徐世积,房彦藻……所有翟让的旧部,一个都不能漏掉。”
“三日后的大会,你带三百刀斧手,埋伏在后堂。只要我摔杯为号……”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眼神里的疯狂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侍卫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知道,一场血雨腥风,已然无可避免。瓦岗,真的要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