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瑶挑的那件龙袍领子极高，绣着繁复的金丝云纹，正好能遮住沈渊脖颈上那些被蛊虫烧出来的红痕。
“手抬一下。”
她拿着龙袍走到床边，语气像是在吩咐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沈渊没动。
他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浑浊的眼睛，正越过林清瑶的肩膀，死死盯着那盏即将燃尽的长明灯。
“林医官，”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怎么觉得，心口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爬？”
林清瑶手里的动作一顿。
那不是错觉。那是锁骨处刚刚凝结的赤蝎纹正在搞事情。
两人此刻虽然已经分开，但刚刚那一瞬间的气血交融，像是打开了某种潘多拉魔盒。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锁骨下方那个原本安静的胎记正在发烫，一股奇异的热流顺着经脉直冲两人刚才紧贴的膻中穴。
紫气缭绕，肉眼凡胎看不见，但在药修眼里，那景象简直就是灾难现场。
那枚赤红色的蝎子纹身，正在发生异变。
原本光滑的虫壳正在一点点裂开，像是蛇蜕皮一样，露出了下面细密、坚硬、泛着冷光的……龙鳞。
每蜕化出一片鳞，林清瑶体内的药王血脉就跟着翻涌一次，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往天灵盖上顶。
识海深处，那个沉寂了十几年的药宗古训突然开始疯狂刷屏：
“双生纹现，封印将溃，非血祭不可镇。”
血祭？祭你个大头鬼！
林清瑶咬着牙，强行把那股躁动压了下去。
现在要是让沈渊发现这异象，别说合作查案了，他能当场把她这个“妖孽”给活剐了。
“陛下这是心理作用，那是蛊毒排清后的神经幻痛。”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手里的银针却快得像闪电，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自己的曲池穴。
一股寒气被逼出，顺着指尖混入经脉，伪装成一种“正在努力把残留毒素引出来”的假象。
“别动，臣女给您施最后一针。”
借着施针的姿势，她的手指搭在了沈渊的心口。
那块温热的皮肤下，藏着沈渊最大的秘密——一道由上古药灵刻下的逆向咒印。
那是用来压制他体内暴虐龙气的，也是楚晚晴那个疯女人一直想要攻破的最后防线。
林清瑶借着两人经脉连通的瞬间，调动那一丝微弱的胎记残光，像做ct扫描一样探了进去。
这一探，她差点骂出声。
那道原本坚不可摧的咒印，此刻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就像是完美的瓷器上多了一道冰裂纹，虽然细微，却致命。
更可怕的是，楚晚晴留下的那点阴毒蛊念，正顺着这道缝隙往里渗，像是一群闻到了腥味的苍蝇。
“林清瑶。”
沈渊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探查。
一只微凉的大手突然覆上了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的命门。
林清瑶浑身一僵，像是一只被掐住了七寸的蛇。
“你在抖。”沈渊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玩味，“抖得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慢慢坐起身，那双眸子在昏暗的烛火下亮得惊人，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
“可朕记得，暗卫的折子里写着，你七岁那年在药王谷被赤尾毒蛇蛰过，当时肿了半条腿，你愣是一声没吭，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脊椎骨慢慢往下滑，精准地停在了她刻意压制药王金光的那几处大穴上。
“那时候你不怕，现在面对朕这个废人，你在怕什么？”
沈渊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是怕朕死了你没靠山？还是怕朕知道……其实你早就有了融蛊的本事，却故意拖到现在，就是为了看朕疼？”
这男人，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
林清瑶心头剧震，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发现了。
不是发现药王血脉，而是发现了她有所保留。
帝王多疑，一旦这种怀疑的种子种下，以后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别有用心。
“陛下多虑了。”
林清瑶猛地直起腰，一把抽回银针，顺势将那件龙袍兜头罩在他身上，动作粗鲁得完全不像个臣子。
“臣女只是……舍不得这身医官袍。”她冷笑一声，眼神清明而坦荡，“陛下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臣女还得给您陪葬，这买卖太亏，当然会怕。”
“是吗？”
沈渊没动，任由那件龙袍松垮地挂在身上，目光依旧锁死在她脸上，“可你的心跳，比刚才快了一倍。”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咔嚓——”
一声极为清脆的裂响，突兀地从沈渊的胸腔内传出。
不是骨头断裂，而是某种无形的屏障彻底崩塌的声音。
沈渊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心口，整个人痛苦地弓成了虾米。
那道原本只有一条细缝的封印，在这一瞬间竟然崩裂了三寸！
原本安静蛰伏在锁骨处的赤蝎虚影，仿佛得到了某种召唤，竟然脱离了皮肤的束缚，化作一团狰狞的黑红色雾气，张开大嘴，直扑沈渊的神魂！
那是药灵反噬！
如果被这玩意儿吞了，沈渊就会彻底沦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变成楚晚晴手里最完美的傀儡皇帝！
该死！玩脱了！
林清瑶瞳孔骤缩。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袖手旁观，让沈渊变成傀儡，自己趁乱跑路，从此亡命天涯。
二，动用禁术，暴露底牌，救这个不知好歹的狗皇帝。
识海里的古训还在那儿念经：“非血祭不可镇……非血祭不可镇……”
祭你大爷！
老娘就是不信邪！
林清瑶
她猛地一咬舌尖，这一次比刚才演戏那次狠多了，直接咬穿了皮肉。
“噗——！”
一口混杂着淡金色光芒的真血，猛地喷在了沈渊的心口。
那是药王本源，是这世间最纯粹、最霸道的生机。
赤蝎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像是被泼了硫酸一样疯狂扭曲，试图后退。
但这还不够。
那道裂缝太大了，普通的血根本补不上。
必须要有东西填进去。
林清瑶深吸一口气，左手五指成爪，猛地扣住了自己右臂的“手太阴肺经”。
“断脉诀！”
她在心里怒吼一声，指尖发力，狠狠一扯。
“嘣！”
一声闷响在她体内炸开。
剧痛像是一把钝刀子在慢吞吞地锯着骨头，疼得她眼前一黑，差点跪下去。
她竟然硬生生截断了自己的一段经脉！
金色的血液顺着指尖疯狂涌出，在空中迅速凝结成一道繁复古朴的血符。
“给我……封！”
林清瑶脸色惨白如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将那道血符狠狠拍入了沈渊的心口。
“轰——！”
金光大作。
那道血符如同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焊在了那道裂缝之上。
赤蝎虚影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瞬间被金光绞杀成灰烬。
沈渊猛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血符入体的刹那，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有人把一块烧红的铁板塞进了他的心脏里。
但他能感觉到，那股一直试图吞噬他理智的阴冷气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洋洋的、带着点血腥味的……安心。
大殿内的光芒散去。
林清瑶身子一软，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后倒去。
她的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那是经脉尽断的征兆，短时间内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就在她即将摔在地上的瞬间，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量极大，指节泛白。
沈渊。
他此时的状态极为诡异。
龙袍之下，脊背上的肌肉紧绷，隐约可见一片片细密的龙鳞虚影正在皮肤下游走、亮起，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一把将林清瑶拽到了眼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你疯了？”
沈渊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他看得清清楚楚。
刚才那一瞬间，这个女人为了救他，自断经脉。
那是修者的大忌！搞不好就是修为尽废，沦为废人！
“林清瑶！”他死死盯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咬牙切齿，“你断的是经，还是心？！”
为了一个还没完全信任的盟友，甚至可以说是敌人，做到这一步？
这不合逻辑。
除非……她也是个疯子。
林清瑶疼得嘴唇都在哆嗦，她费力地掀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男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陛下……您这算是在关心臣女吗？”
她虚弱地笑了笑，想要把手抽回来，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随着她的动作，一截染血的玉简残页从她的袖口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两人中间。
那是她刚才为了施展禁术，从储物戒里强行震碎的一本药宗古籍。
残页上，一行朱砂批注的小字赫然映入眼帘：
“药王嫁接皇脉，需以情为引，以痛为契，方能两全。”
沈渊的视线在那行字上定格了一秒。
以情为引，以痛为契？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清瑶。
林清瑶也愣住了。这破书怎么这个时候掉出来拆台？
她刚想张嘴解释这只是个技术性操作跟感情没半毛钱关系，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
原本已经亮起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遮日。
沈渊和林清瑶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只见那一轮原本已经隐没在晨曦中的残月，此刻竟然诡异地重新浮现，并且……正在被一点点吞噬。
天狗食日？不，是日食伴月！
传说中的“阴阳逆乱”之象！
林清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封遗诏残片上的话再次浮现：
“若见双生胎记现，速毁归位阵眼于月蚀前。”
双生胎记现了。
月蚀……也来了。
比预想的三天后，提前了整整三天！
这就意味着，那个能够颠覆整个皇朝、甚至可能复活某种恐怖存在的“归位大阵”，马上就要启动了。
而启动大阵的钥匙……
沈渊忽然感觉怀里的人体温正在急速下降，林清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月亮，嘴里喃喃自语：
“来不及了……沈渊，把你那块玉佩给我！”
“什么？”沈渊一愣。
“你那个……从小带到大的，刻着‘渊’字的龙纹玉佩！那是阵眼！快给我！”林清瑶突然像回光返照一样，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眼神凶狠得像只护崽的母狼。
“如果不毁了它，这皇宫底下的东西醒过来……我们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