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看走眼了。夏市长派来的,不是一只温顺的羊羔,而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不,甚至不是狼。狼的眼里有凶光,而这个年轻人的眼里,只有平静。那是一种能看透一切的、让人心底发寒的平静。
“你说说看。”孙海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沉稳了许多。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甚至还对着林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旁边的刘建军和王春梅心里又是一震。
局长这是……真的要听汇报了。
“孙局,我看了一下纺织厂的这个案子。”林默将卷宗摊开,“工人们的核心诉求,是企业改制时承诺的安置补偿款没有足额发放。他们上访了半年,问题卡在了清算小组那里,清算小组说厂子已经资不抵债,没钱了。”
“对,就是这么个死结。”刘建军在一旁忍不住插嘴,“我们找了清算小组好几次,他们两手一摊,就是没钱。工人们不信,就天天来闹。我们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所以,问题的关键,不是安抚工人的情绪,而是得找到钱。”林默的手指,在卷宗的一页上轻轻敲了敲,“或者说,得让工人们相信,钱到底去哪了,是不是真的没了。”
“怎么找?账本都封存了,清算报告也出来了,市里几家单位都盖了章,说是合规合法的。”王春梅也叹了口气。
“账本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林默抬起头,看向孙海,“孙局,我想申请查阅一下当年负责纺织厂改制工作的具体人员名单,以及清算小组所有成员的背景资料。另外,我想去一趟工商局,调取一下当年收购纺织厂的那家私营企业的全部工商变更记录。”
孙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小子,一开口就要查人,查账!
信访局的传统工作方法,是调解,是沟通,是和稀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干,直接把矛头指向问题的根源。因为根源上,往往都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孙海沉默了。他看着林默,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带来的风险和机遇。
办公室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从楼下传来。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一大群人。声音里夹杂着愤怒的口号和压抑的哭声,像一股浑浊的暗流,正朝着信访局这栋小楼汹涌而来。
“还我们血汗钱!”
“我们要见市长!”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刘建军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往下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局……局长,不好了!纺织厂的工人们,又来了!这次……这次人更多,把大门都给堵了!”
孙海的脸色瞬间变得和昨天一样难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林默已经合上了卷宗,站了起来。
“孙局,正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
林默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楼下那群情绪激动的工人,不是一场危机,而是一次省时省力的“现场办公会”。
他转过身,对已经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王春梅和刘建军说:“王姐,麻烦您准备一些纸杯和开水。刘哥,麻烦您搬几张椅子出去。”
说完,他没等孙海发话,径直就朝门口走去。
孙海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张了张,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发现,在这个年轻人的节奏面前,自己所有的经验和权威,都显得那么迟钝和无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默推开门,迎着楼下那片汹涌的声浪,走了下去。
那背影,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孙海忽然觉得,信访局这潭死水,好像真的要被搅动了。而自己,这个只想安稳退休的老船长,似乎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向一场前所未见的巨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