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称是死的,人是活的。”墨羽站起身,袖中《凡俗百态图录》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走到白若薇身边,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符笔,“你追着我画笑靥图时,哪次是规规矩矩站着的?”白若薇耳尖倏地红了,符纸“哗啦”掉了半叠,却没去捡——她盯着墨羽左眼跳动的金芒,突然笑了:“墨师兄的眼睛,今天特别亮。”
林远萧端茶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墨羽替白若薇理符笔的动作,玄铁短刃在袖中轻轻发烫。
前日替墨羽挡罚时,那小子扑过来护他的温度,此刻正从心口漫到指尖。
他放下茶盏,茶烟里露出半张含笑的脸:“白师妹,我帮你摆阵。”
三人在尘心阁中央站定。
白若薇抖开符纸,朱砂在月光下泛着蜜色;林远萧解下腰间玉牌,那是他卧底身份的凭证,此刻却被他反扣在掌心;墨羽摸出袖中发烫的图录,封皮上褪色的桃花突然泛起淡粉,像被春风吹醒了。
“把灵力往我这儿引。”墨羽闭起眼,逆命之瞳的金芒却透过眼皮渗出来,“不是用术法,是用......”他顿了顿,喉间泛起甜腥——那是每次动真情时,冰泪融化的味道,“用我们记得的,所有鲜活的现在。”
白若薇最先响应。
她指尖按在符纸上,灵力如溪流般涌出,不是平时的清冽,而是带着糖葫芦甜香的暖。
林远萧的灵力紧随其后,裹着茶盏里的凉意,却在触到墨羽的瞬间软了——像他前日替墨羽挡罚时,那小子扑过来时,怀里的温度。
墨羽感觉有两股热流从心口涌上来。
白若薇的甜,林远萧的暖,在他体内搅成一团,烫得逆命之瞳的金芒“轰”地炸开。
银焰从他左眼蔓延而出,像活过来的灵蛇,绕着尘心阁梁上的“心镜门”牌匾游走。
“咔嚓——”
第一声金石轻鸣响起时,白若薇的符纸突然全部立了起来,在三人头顶盘旋成三角;林远萧的玉牌裂开细纹,卧底密令的字迹化作青烟消散;墨羽手中的图录“啪”地翻开,那行“镜中影,影中镜,凡俗泪,锁仙魂”的小字正泛着血光。
“原来机关在这里。”墨羽低笑,眼泪突然掉下来——不是痛,是暖,是他终于看清了那些被锁在因果线里的,最珍贵的东西。
银焰缠上“心镜门”的刹那,整座尘心阁都震颤起来。
白若薇踉跄着抓住林远萧的衣袖,林远萧反手扣住她手腕,两人的灵力顺着交握的手,更猛地涌进墨羽体内。
门楣上的铭文逐一亮起,从暗铜色变成鎏金,最后腾起白雾,露出后面黑黢黢的门洞。
门后没有预想中的藏经阁。
一面青铜巨镜悬浮在虚空里,镜面蒙着层灰,却在三人灵力涌进的瞬间,“嗡”地清透如泉。
镜中映出的,是千年前的玉瑶宗——桃花开得正盛,一名身披赤炎战铠的男子跪在桃树下,怀里抱着个白衣仙子。
仙子的白衣浸透鲜血,却仍抬着手,替男子擦掉脸上的泪。
“知远......”她的声音轻得像花瓣,“答应我,别用混沌火......”
“阿瑶!”男子嘶吼着,战铠上的火焰突然暴涨,“他们要拿你献祭!
我宁可烧了这仙域,也不让你......“
“墨羽......”
最后一个音节被风声撕碎。
镜中画面突然模糊,男子抬起头,那双眼睛——竟和墨羽逆命之瞳里的金芒,一模一样。
“哐当——”
白若薇的符笔掉在地上。
她盯着镜中男子,又看看墨羽,嘴唇抖得说不出话:“他......他喊的是你名字?”
林远萧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镜中男子怀里的白衣仙子,突然想起灵雪瑶的银发赤瞳——那仙子看墨羽时的眼神,和镜中女子看男子的眼神,像极了。
墨羽一步步走近青铜镜。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逆命之瞳里的金芒突然凝结成线,穿透镜面,缠上镜中男子的手腕。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桃树下的糖葫芦,白衣仙子替他系的同心结,还有那声被他忘在混沌里的“知远”。
“原来......”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我不是墨羽。”
镜中男子突然转头。
隔着千年时光,他的目光精准地撞进墨羽眼里。
男子张了张嘴,唇形分明是“快走”——可下一秒,镜中突然腾起黑焰,将画面烧得支离破碎。
“砰!”
心镜门重重合上。
尘心阁重新陷入黑暗,只剩墨羽左眼的金芒还在微微跳动。
白若薇颤抖着点燃烛火,暖黄的光里,林远萧看见墨羽脸上还挂着泪,可那泪不是凉的,是烫的,烫得他袖中玄铁短刃都跟着发颤。
“墨......知远?”白若薇试探着喊。
墨羽抹掉眼泪,低头看见图录不知何时合了,封皮上的桃花却比刚才更艳了些。
他抬头时,逆命之瞳的金芒已经收敛,可左眼尾却多了道红痕,像被火灼过的。
“先别告诉灵雪瑶。”他说,声音已经稳了,“这事儿......我得自己理清楚。”
林远萧突然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泪:“需要帮忙,随时说。”他的指尖还带着茶盏的凉意,却让墨羽心口的热流更汹涌了些。
深夜,墨羽独自在宗内巡夜。
月光漫过青石板,他摸着左眼尾的红痕,突然顿住脚步——那红痕里,有极细的金芒在跳动,像活过来的小蛇。
他刚要伸手触碰,左眼突然传来灼痛,逆命之瞳不受控制地睁开,在夜色里亮起刺目的金光......
逆命之瞳的金光如利刃划开夜色,墨羽踉跄着扶住廊柱,左眼火烧火燎的疼。
他望着灵瑶殿后墙——那面平日素白的石墙此刻竟爬满金纹,像活物般顺着砖缝游走,每一根纹路都与他逆命之瞳里的金芒同频震颤。
“这符阵......”他喉间发紧。
前尘碎片里的混沌祭坛、镜中男子的警告、还有灵雪瑶总在看他时泛红的眼尾,突然串成一条线。
指尖无意识抠进掌心,他摸出腰间传讯符,青芒闪过的瞬间,耳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羽哥!”白若薇的声音带着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鼻音,发顶还翘着两缕乱发,怀里抱着个绣着八卦纹的木匣,“你传讯符烧得跟窜天猴似的,出什么事了?”
林远萧跟在她身后,月白外袍系得整整齐齐,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扫了眼后墙,瞳孔微缩:“灵瑶殿后墙的护宗禁阵......被改过?”
墨羽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我的眼睛......能看见符阵脉络。”他指向墙缝里若隐若现的金纹,“这些纹路不是玉瑶宗的,像......像被什么东西盖在原本的阵图上。”
白若薇立刻踮脚凑近,符笔在掌心转了两圈。
她的符笔尾端嵌着颗鸽血石,此刻正随着金纹的律动微微发烫。“是双生隐阵!”她眼睛亮起来,“一层是明面上的护墙阵,另一层......”她指尖轻轻划过墙面,“另一层的阵眼在第三块砖下!”
林远萧突然抓住她手腕:“别急。”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玄铁短刃的寒气透过布料渗出来,“灵瑶殿藏着宗内所有情劫录,连宗主都只准每月初一进入。
突然出现的隐阵......“
“所以才要查啊!”白若薇反手握住他手腕,符笔往他掌心一塞,“你拿着这个,要是有危险就画‘离’字诀——我自创的破妄叠符能破三成隐力。”她不等回应,咬破指尖在砖缝点了三点,血珠刚落,石墙便发出类似古钟的嗡鸣。
“退开!”墨羽拽着两人往后跳了三步。
石屑纷飞中,第三块砖突然凹陷成漩涡状,金纹如活蛇般抽离墙面,在半空交织成一道菱形光门。
门内涌出的风带着铁锈味,吹得白若薇的符纸哗哗作响,却在触到林远萧衣角时顿了顿——他外袍下的玄铁甲泛着幽蓝,竟将那风里的暴戾之气挡了回去。
“是幽蓝焰。”林远萧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焚天魔域残卷里写过,轮回镜渊的入口会燃烧这种火,专烧魂魄。”他说着又退了半步,玄铁短刃终于出鞘三寸,“这门......不能进。”
可墨羽的脚已经抬了起来。
门内的景象像根线,正穿过他的逆命之瞳,直往心脏里钻——悬浮的祭坛,九十九根锁链垂落如瀑,祭坛中央跪着个戴镣铐的男子,而他的脸......分明是镜中那个喊他“知远”的人。
“等等!”白若薇突然扑过去拽他袖子,指尖沾了些从门内飘出的光尘,“这是星陨砂!
能做顶级符引的......“她的声音突然卡壳,盯着自己发光的指尖,”不对,这温度......像眼泪。“
墨羽的左脚刚跨过光门,左眼便炸开剧痛。
他看见九十九个白衣仙子跪在祭坛四周,她们的眼泪滴在锁链上,发出“嗤啦”的灼烧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血锈味,喊着“清婉”;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胸口被抽离,像要把灵魂揉碎了喂给祭坛中心的黑洞。
“第九十九......已动情。”
低沉的声音像闷在瓮里,震得光门嗡嗡作响。
墨羽眼前的幻象突然扭曲——祭坛上的男子抬头,那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突然裂开,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骨茬;仙子们的眼泪变成黑血,锁链上的咒文开始倒转;而他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也缠上了泛着黑焰的锁链。
“羽哥!”白若薇的尖叫刺穿耳膜。
林远萧的玄铁短刃砍在他后颈,剧痛让墨羽瞬间清醒,可还没等他后退,门内突然窜出一道黑焰符印,直直射入他眉心。
灼热从额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听见自己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看见白若薇哭着要扑过来,林远萧的短刃掉在地上,而光门正在他背后闭合,最后一线光里,他分明看见祭坛中央的黑洞深处,有个穿月华长袍的身影转过脸来。
“清婉师尊......”他呢喃着倒下,意识最后消散前,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了怀中的残铁短剑。
那是他从凡界带来的,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破剑,此刻竟烫得像块火炭。
林远萧接住他时,摸到他怀里凸起的剑柄。
玄铁甲与残铁相触的瞬间,他仿佛听见极轻的“嗡”鸣,像古寺里被遗忘多年的钟,终于等到了敲它的人。
林远萧的玄铁甲还残留着刚才相撞时的震颤,他托着墨羽后颈的手微微发沉——少年的体温比寻常修士低了三度,额角却烫得惊人,睫毛在眼下投出乱颤的阴影,像是被什么极可怕的梦境缠住了。
“羽哥?”白若薇跪坐在另一侧,指尖还沾着星陨砂的幽光,此刻正颤抖着去探墨羽的脉搏。
她的符阵才刚布好,淡金色的光幕在三人头顶流转,却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绢帛,每隔三息便泛起细密的裂痕。“脉息乱得像被雷劈过的琴弦......那黑焰符印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羽突然攥紧了胸口的残铁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柄破剑本是凡铁,此刻却烫得能烙红皮肉,他喉间溢出半声压抑的闷哼,睫毛猛地掀开——左眼瞳孔里还凝着幻象的残影:锁链、黑血、祭坛上那张与他相似的脸。
“祭坛......”他哑着嗓子,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那男人......他喊我‘知远’。”
林远萧的玄铁短刃“当啷”坠地。
这是他卧底玉瑶宗三年来第一次露出破绽——短刃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得白若薇一颤,连光幕都跟着暗了两成。“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喉结动了动,“知远?”
墨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的视线穿过光幕,落在前方那道已闭合的光门上。
门扉表面还残留着幽蓝焰的灼痕,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咳在他手背上的血渍。“我娘......”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她咽气前抓着这把剑说,’知远,娘对不起你‘。
可我本名叫墨羽,从来没人叫过我知远。“
白若薇的指尖在符袋上快速翻动,取出三枚鸽血石按在光幕节点上。
鸽血石遇灵则燃,此刻却只渗出一缕淡红,像被什么东西舔食了灵性。“先别想这些!”她急得眼眶发红,“这地方的灵流不对劲,刚才我布三才阵用了平时三倍的符力,可光幕还是......”
话音未落,林远萧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覆着玄铁鳞片,隔着衣袖都能灼得人发疼:“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