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测试部分成功的消息，像一块千钧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深蓝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仪器运行的嗡鸣声显得格外刺耳。极限压力下的“淬火”状态，开始显露出其残酷的一面。
path b（“精卫”）区域率先传来了坏消息。
高通量暴力筛选出的几种非晶合金-陶瓷复合样品，在模拟极端热冲击的测试中，表现远不及预期。一种样品在高温高压下发生了严重的界面剥离，如同干涸的土地般龟裂；另一种则出现了灾难性的晶化，非晶态结构在冲击瞬间瓦解，失去了其高弹性的优势，变得比普通金属更脆。
“问题还是出在界面上！”path b的负责人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在瞬态极端条件下，我们无法控制非晶相与陶瓷相之间的原子扩散和反应，形成的脆性相成了裂纹扩展的高速公路！”
他们尝试了多种界面改性层，从纳米金属薄膜到复杂的多层梯度结构，但面对“灰烬”模拟弹头带来的瞬时超高温度和应力，这些精心设计的界面都显得如此脆弱。连续的重挫让团队士气低落到了谷底，积累的海量数据此刻仿佛都变成了记录失败的耻辱柱。
path A（“神盾”）在取得粉体突破后，也陷入了新的瓶颈。
苏桐团队利用自制球形粉体，在“炎龙”热等静压炉中不断冲击更高的温度和压力。然而，当烧结温度提升到一个新的临界点时，材料的性能并未如预期般线性增长，反而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有时能得到性能略有提升的样品，但更多的时候，是样品内部出现不可控的异常晶粒长大，形成巨大的“缺陷岛”，严重劣化了材料的整体韧性。
“我们可能触及了这种材料体系在当前技术路径下的‘天花板’。”苏桐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对赵磊和陈北玄汇报，“温度和压力就像双刃剑，在促进致密化的同时，也给晶粒提供了过高的能量，导致局部失稳。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在极端条件下依然能‘束缚’住晶粒，但这……可能需要原理上的创新，或者引入我们尚未认知的烧结助剂体系。”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块刚刚完成测试的样品，其中一块赫然已经从内部断裂，断口处能清晰地看到粗大的、如同肿瘤般的晶粒。
唯一能称得上“进展”的，是path c（“夸父”）。
“尖刀小组”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成功制备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结构相对完整的稀土掺杂氮化铝陶瓷块体。初步测试表明，其在高温度下的相稳定性确实远超未掺杂的样品，展现出了一丝令人振奋的潜力。
然而，这代价是巨大的。为了这一小块样品，他们耗费了价值惊人的高纯稀土原料，并且制备工艺复杂到令人发指，几乎无法重复。更严峻的是，在随后的一次热震测试中（模拟被击中瞬间的剧烈温度变化），这块珍贵的样品依然未能逃脱开裂的命运，虽然裂纹扩展速度似乎有所减缓。
“方向可能是对的，但距离实用，还有十万八千里。”path c的负责人语气沉重，“我们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个参数的微小偏差，都会导致满盘皆输。”
陈北玄默默地听着各条路径的汇报，失败的阴影如同浓雾般弥漫在会议室。他深知，科学研究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尤其是在冲击未知领域时，挫折才是常态。但“野火”的威胁迫在眉睫，他们没有时间像传统科研那样慢慢试错。
“同志们，”陈北玄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冷静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大家已经竭尽全力。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失败中失去方向和勇气。”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path b，暂时放下复杂的复合材料体系。集中力量，攻克单一问题：非晶合金块体自身的动态力学性能极限测试。我们需要最真实的数据，哪怕它证明此路不通，也好过在原地打转。”
“path A，苏桐，你的‘天花板’论下得太早。立刻组织力量，对异常晶粒长大的样品和性能提升的样品进行最精细的微区成分和结构分析。我要知道，在那些‘缺陷岛’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杂质偏聚？还是局部相变？找到它，我们或许就能找到控制它的钥匙！”
“path c，你们的样品证明了掺杂的有效性。现在，不要追求大尺寸和完美，转向研究！集中所有资源，系统性地研究不同稀土元素、不同掺杂浓度对氮化铝热学、力学性能的影响规律，建立基础数据库。哪怕只能将耐热极限提升五十度，也是一个胜利！”
他没有给出不切实际的鼓励，而是给出了清晰得近乎残酷的指令——从失败的废墟中，挖掘出最有价值的信息，哪怕只是一丝微光。
“我知道这很难，很累，甚至很绝望。”陈北玄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而执着的面孔，“但请记住，我们每在这里多失败一次，未来我们的战士在战场上生存的概率就多一分。‘后羿’射日，亦非一蹴而就。我们所付出的每一个深夜，每一滴汗水，都是在为最终的‘破晓’积累力量！”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留给团队的，是一个沉重的背影，和一份更加清晰、却也更加艰巨的任务清单。
深蓝实验室的灯光，依旧彻夜长明。失败如同淬火的冰水，浇在初现的曙光之上，刺骨寒冷。但在这极致的寒冷与黑暗之中，某种更加坚韧、更加不屈的东西，正在悄然孕育。破晓的到来，注定要经历最深沉的黑夜，而他们，正是那群执意要用自己的智慧和意志，撕破这黑夜的人。代价高昂，但他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