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那份关于积压文件处理的会议发言，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但漾开的涟漪还是触碰到了一些人的神经。几天后，他再次被叫到了赵德明的办公室。
这一次，赵德明的态度更加“和蔼”，甚至亲自用那个厚重的紫砂壶给林峰倒了杯茶，热气袅袅，映着他那张看似关切的脸。
“林峰啊，来，坐，尝尝这茶，朋友送的，味道还不错。”赵德明将茶杯推到林峰面前，自己则慢悠悠地坐回宽大的办公椅后，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摆出长谈的架势。“这几天，适应得怎么样？工作还顺手吧？”
“谢谢主任，正在逐步适应。”林峰双手接过茶杯，没有喝，只是轻轻放在面前，身体坐姿依旧挺拔，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德明。他知道，这杯茶，没那么好喝。
“适应就好，适应就好啊！”赵德明呵呵一笑，话锋却悄然一转，“年轻人，有冲劲，有想法，是好事。就像上次开会，你提出的那些建议，就很有见地嘛！看得出来，你是用了心，想了事的。”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语调微微下沉，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味道：“不过啊，林峰，咱们机关工作，讲究个‘稳’字当头。有些时候，发现问题固然重要，但处理和反映问题的方式方法，更需要讲究艺术。不能太急，太直接。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特别是……老同志们的面子和情绪。”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峰一眼：“孙福同志呢，是办公室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工作上可能偶尔有些疏漏，但我们作为同事，尤其是作为新同志，更要懂得团结，要维护集体的和谐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峰心中雪亮，这是冲着上次他让孙福小小出丑的事情来的。“维护和谐？意思是让我对问题和稀泥，同流合污？” 他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主任，我明白。以后会注意方式方法。”
见林峰态度“端正”，赵德明满意地点点头，抿了口茶，继续敲打：“嗯，明白就好。还有啊，林峰，你是个退伍军人，身份比较特殊。组织上安排你到我们高新区，是希望你能发挥部队的优良作风，但也希望你能够尽快融入地方的工作节奏和环境。”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审视：“地方上的工作，和部队里令行禁止、直线条不太一样。这里更注重沟通、协调，讲究个人情世故，有些‘背景’啊，‘关系’啊，盘根错节，水深得很。你刚来，很多情况不了解，所以更要谨言慎行，多看多听少说，尤其不要……轻易‘出风头’。”
“背景？关系？” 林峰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心中冷笑。这是在暗示自己“没有根基”，要懂得夹起尾巴做人。他依旧保持着谦逊的姿态：“谢谢主任提醒，我会牢记，多学习，多观察。”
赵德明对林峰这番“孺子可教”的表现似乎颇为受用，“看来上次的敲打还是有效果的，这小子总算知道点深浅了。”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推心置腹：“林峰啊，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在咱们这，有时候，能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懂事’。你明白吗？要把精力用在‘正确’的地方。就像接下来可能要交给你的园区拆迁协调工作，那就是个‘正确’的方向，很能锻炼人，你要好好把握，做出成绩来。”
他终于图穷匕见，将真正的陷阱——拆迁协调这个烫手山芋，包装成“机会”抛了出来。
林峰心中明镜似的，但脸上依旧平静：“是，主任，我会努力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
“好！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赵德明一拍大腿，脸上堆满笑容，“回去好好准备，具体任务很快就会下达。去吧。”
林峰站起身，平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他那间狭小的档案室，林峰关上门，眼神才锐利起来。这次谈话，像一堂生动的“官场黑话”入门课。“维护和谐”等于“掩盖问题”、“注意方式”等于“同流合污”、“不要出风头”等于“老实挨打”、“背景关系”是警告、“懂事”是要求站队服从、“正确的地方”就是挖好的火坑。 他拿出笔记本，将这些话语及其潜台词一一记录下来，并重点标注了“拆迁协调”任务。他意识到，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语言本身就是武器，听懂弦外之音是生存的第一步，而更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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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张悦所在的公司举办一场小型的客户答谢晚宴，她作为行政人员负责一些协调工作。晚宴结束后，她正准备离开，却被区域经理吴经理叫住了。
“小张，今天辛苦了啊。”吴经理今天喝了些酒，脸色泛红，眼神也比平时更加大胆，他拍了拍张悦的肩膀，手有意无意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张悦身体一僵，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吴经理，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觉悟很高嘛！”吴经理呵呵一笑，凑近了些，酒气混合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小张啊，我看你能力不错，人也机灵。上次跟你提的那个主管的位置，我可是在领导面前帮你说了不少好话的。”
张悦的心跳骤然加速，既有对职位的渴望，也有对吴经理靠近的本能抗拒。“谢谢吴经理栽培。”
“光说谢谢可不够诚意啊。”吴经理意有所指，目光在张悦姣好的身材上流转，“这样吧，时间还早，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酒吧，环境很私密，我们去坐坐，顺便……好好聊聊你的职业规划？”他的手再次搭上了张悦的胳膊。
“去酒吧？私密环境？” 张悦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吴经理的潜台词。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但与此同时，主管的职位、更高的薪水、在同事面前扬眉吐气的机会……这些诱惑又像魔鬼的低语在耳边回响。她想到林峰，想到他在管委会那看不到前景的工作和微薄的薪水，内心陷入剧烈的挣扎。
“吴经理，我……我男朋友还在家等我……”张悦试图拒绝，但声音缺乏力量。
“男朋友？”吴经理嗤笑一声，带着不屑，“就是那个在管委会的小职员？他能给你什么？小张，人要懂得为自己打算。跟着我，保证你比现在过得舒服十倍。”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就在这时，旋转门转动，几个晚走的同事说笑着走了出来。吴经理立刻收敛了动作，恢复道貌岸然的样子。
张悦趁机挣脱，低着头飞快地说：“吴经理，对不起，我真的要回去了！”说完，几乎是逃跑般冲出了酒店大门。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张悦却感觉浑身燥热。她回头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酒店，吴经理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和林峰沉稳却带着一丝疲惫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我该怎么办……” 巨大的迷茫和现实的压力，让她感到一阵窒息。情感的裂痕，在外部诱惑的催化下，正加速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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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高档海鲜酒楼包厢，王磊正用蟹钳优雅地剔着帝王蟹腿，赵德明在一旁陪着笑脸。
“老赵，那个林峰，最近怎么样？还安分吗？”王磊看似随意地问道。
“安分！安分得很！”赵德明连忙汇报，“王总，您是没看见，今天我找他谈话，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把他教导得服服帖帖！这小子，现在肯定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不敢再乱来了！”
“光认识不足可不够。”王磊放下蟹钳，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眼神阴冷，“要让他彻底记住教训，以后见到我们都绕道走！拆迁那事儿，抓紧办，别再拖了。”
“是是是！”赵德明连连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把正式任务下达给他！园区东头那几家，特别是那个刘老蔫，是出了名的滚刀肉，儿子还是个混社会的。还有那家‘兴旺五金加工厂’，老板胡老七跟道上也有些关系，背景硬得很。让林峰去碰，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磊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嗯，背景复杂点好，水越浑，他才越容易淹死。记住，把他推出去就行，后面的事情，自然有人会陪他玩。你只需要在旁边……适时地‘关心’一下进展就好。”
“明白！王总您就瞧好吧！” 赵德明拍着胸脯保证，“林峰啊林峰，这次看你死不死！等你被那帮刁民缠上，搞得灰头土脸，我看你还怎么在管委会待下去！” 他已经开始脑补林峰被拆迁户围堵、狼狈不堪地向自己求助的场景了。
“对了，”王磊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找机会，把他家的地址，‘无意中’让那几家钉子户知道。让他们知道，是谁在逼他们搬家。”
赵德明眼睛一亮，佩服得五体投地：“高！王总这一招实在是高！借刀杀人，兵不血刃！我明天就去办！”
两人相视而笑，举起酒杯。透明的玻璃杯后，是两人志在必得的狞笑和一条正缓缓套向林峰的致命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