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宁是被一缕阳光晃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卧室床上，被子盖到胸口，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晨光斜斜地铺在地板上。顾砚辞不在身边，主卫传来水声，门虚掩着，热气一丝丝往外冒。
她坐起身，脚刚踩地，就看见床头柜上整整齐齐码着她昨晚用过的文件，边缘对齐得像尺子量过。笔记本合着，贴纸标签朝外，写着“推广复盘-终版”。旁边放着一杯温水，杯底压着一张便签：粥在锅里，热着。
她没出声，轻轻走出去。
厨房飘着米香。顾砚辞穿着家居服，袖口挽起，正把砂锅盖掀开一条缝。听见脚步，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醒了？坐下，马上就好。”
她倚着墙站了会儿，才走到餐桌边坐下。桌上有小碟咸菜、蒸蛋，还有一小碗切好的水果。他端来粥，白米熬得绵软，表面浮着几粒红枣。
“宝宝呢？”她问。
“还在睡，呼吸挺稳。”他坐下，自己也盛了一碗，“你昨晚熬太久了。”
她低头搅了搅粥，热气扑在脸上，“我本来想再核一遍数据……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我知道。”他声音很平，“你靠在我肩上的时候，手还是凉的。”
她没接话，喝了一口粥，暖意从喉咙滑下去。
过了会儿，她放下勺子，“我昨晚想到一件事——我们有没有认真想过，要把宝宝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顾砚辞抬头看她。
“我不是说现在就要定下来。”她补充，“但我觉得，不能只等他长大再说。有些东西，得早点有方向。”
他没急着回应，把碗推远了些，“你是怕错过什么？”
“是。”她说，“我怕我们太忙，等回过神来，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启蒙期。我也怕……我们按自己的想法硬塞给他一套路，反而压住了他本来的样子。”
顾砚辞点点头，“那你心里有数吗？”
她起身去书房，几分钟后回来，手里多了个浅绿色的便签本。封皮有点磨边，像是常翻。她翻开一页，递过去。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日期、行为记录、反应时间。比如：“6月12日，听到钢琴曲《卡农》片段，眼球追踪持续8秒，右手轻微摆动”；“6月19日，抓握力测试，能稳持摇铃超过40秒，偏好左侧手”；“7月3日，对镜中影像产生兴趣，连续注视自己倒影达1分钟”。
顾砚辞一页页翻着，眉头慢慢松开，“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记的？”
“凌晨。”她语气很淡，“那段时间脑子清楚，写点东西不费劲。”
他没追问，只是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了个简单的思维导图，中心写着“全面发展”，四周围着五个词：德、智、体、美、劳。
“我想让他活得完整。”她说，“不是非得成名成家，但要有判断力，有共情心，身体好，审美在线，也能动手做事。”
顾砚辞沉默了一会儿，“可这些目标，落实下来就是安排。安排多了，孩子就没了自由。”
“所以我没列课表。”她指了指本子，“我只是在观察他。喜欢什么，对什么敏感，反应快还是慢。我想先懂他，再帮。”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像那种蹲在植物园里，拿放大镜看蚂蚁搬家的人。”
她也笑了，“那你不也天天盯着财报，连标点错了都要改？”
“不一样。”他说，“那是工作。这是人生。”
“可养育也是工作。”她声音轻下来，“而且是最不能重来的那种。”
阳光移到了桌面，照在便签本上。两人安静地坐着，谁都没动。
过了会儿，顾砚辞伸手，在那张思维导图旁边写了两个字：“好奇”。
“别的都可以等。”他说，“但好奇心得护着。一旦被打断，可能一辈子都接不上。”
她点头，在“好奇”下面画了条横线。
他又写：“别怕犯错。”
她接着写：“允许慢。”
然后，她提笔，在最上方写下一行字：“愿他有力量爱人，也有勇气做自己。”
顾砚辞看着那句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打拍子。
饭后，他们一起去了婴儿房门口。小沙发还在原地，是之前喂夜奶时临时搬来的，一直没收。两人并肩坐下，中间隔了半臂距离，却又自然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苏雨宁把本子摊在膝盖上，开始一项项过。
“语言启蒙，可以从双语儿歌开始，不求他会说，先建立音感。”
“运动方面，大动作发展要跟上，每天趴卧、踢腿的时间得保证。”
“艺术接触，不一定要学乐器，但音乐、色彩、触感得多给机会。”
“品格这块，我现在就在做——比如他哭的时候，我不立刻哄，先等三秒，看他能不能自己平静。”
顾砚辞听着，时不时点头，“情绪自控，确实得从小练。”
“还有劳动。”她翻了一页，“等他能坐稳了，可以让他参与简单的事，比如扔尿布、递毛巾。不是真要他干活，是让他觉得‘我能帮忙’。”
“这个我支持。”他说，“我小时候就被当成什么都不懂，结果长大反而不会做事。”
她侧头看他，“所以你也希望他早点参与家庭？”
“对。”他目光落在婴儿房门缝里，“我不想他将来觉得家是别人的地方。”
他们继续往下列。一条条写下来，又划掉重写。纸面渐渐满了，字迹有叠压，有涂改，却越来越清晰。
最后，他们在“长期目标”那一栏停住。
苏雨宁问：“你想让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大人？”
顾砚辞没马上答。他望着门缝里那张小床，良久才说：“我希望他能坦然说‘我不喜欢’，也能坚定地说‘我要试试’。”
她把这句话记下，又补了一句：“希望他不怕失败，也不怕孤独。”
两人再没说话。
阳光一点点斜下去，照在纸上，那些字像被镀了层金边。苏雨宁合上本子，放在腿上，手轻轻压着封面。
顾砚辞转头看她，眼里没有疲惫，也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沉静的认同。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碰到发根时顿了顿。
他注意到了，“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就是……刚才那段分析，我记得特别清楚。每个细节都在脑子里，像放电影。”
“哪段？”
“关于宝宝对红色玩具的反应频率。”她说，“我明明只看过一遍数据，但现在闭眼都能背出来。”
顾砚辞盯着她，忽然问：“你每天那个时间……是不是比你以为的还长？”
她一怔。
他没看她，而是低头看着自己交叠的手，“你说是凌晨清醒一小时。可有时候，你改的方案，逻辑密度太高了。高得不像普通人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来。”
她没说话。
他声音很轻：“你从来没骗我，但你也没全说。”
窗外，一片叶子被风吹落，砸在玻璃上，发出轻微“嗒”的一声。
苏雨宁低头看着膝上的本子，手指缓缓摩挲着边缘。
顾砚辞没再问。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