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还凝着晨露,路明非收势时,额角的汗珠坠在下巴尖,没等滴落在地,就被他抬手胡乱抹掉。
书包带往肩上一勒,帆布摩擦着后背的薄汗,带出点清爽的凉。
“跑这么急?”老头蹲在石桌边涮抹布,浑浊的眼睛在晨光里亮了亮,“前儿个还磨磨蹭蹭等粥凉,这几日倒跟被风吹着似的。”
路明非脚在门槛上顿了顿,校服袖口沾着点练气时蹭到的槐树叶,他拽了拽袖子,声音里裹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也没啥……就交了个朋友,约好早自习前在教室对星际战术。”
“朋友?”老头手里的抹布停在半空,白胡子颤了颤。
他想起这孩子刚来时,聊起班里同学总低着头,说“他们玩的我都不懂”,活像只把自己蜷在壳里的蜗牛。
路明非没察觉师父的怔忡,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书包带——那是今早陈超帮他系的,说“你这打结法能勒死自己”。
他挠了挠后脑勺,呆毛支棱着,却没像往常那样慌着解释
“就……后排的陈超,也玩星际,还知道虫族的坑道虫怎么绕后。”
他说着,忽然低头笑了,那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老头看着他这模样,忽然想起半月前,这孩子攥着召唤器躲在门后,连跟巷口王大爷打招呼都要鼓足勇气,如今看来……倒是好了起来
“嗯。”老头把涮净的抹布往绳上一搭,木架吱呀响了声,“有伴儿好。”
他没再多问,只是弯腰时,悄悄把石桌上凉透的半块馒头塞进路明非书包侧兜
那是今早特意多蒸的,知道这孩子最近总说“练气耗力气”。
路明非背着书包冲出院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拐杖笃地敲地的声,混着老头低低的笑。
他回头望了眼,见老头正站在院门口,手捻着白胡子,晨光漫过他佝偻的背,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在替他望着巷口的方向。
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路明非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拍掉。
他摸了摸书包侧兜,硬邦邦的馒头硌着腰,像揣了颗暖烘烘的太阳。
晨光斜斜切过巷口的早点摊,油条的金黄裹着白汽飘过来,混着远处豆浆摊的焦香。
路明非踩着青石板的露水往前走,书包侧兜的馒头硌着腰,暖得他步子都轻快。
再过一个路口,就能看见陈超背着书包在巷口晃,准会冲他喊“你这蜗牛速度”。
可转过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轻快的步子突然顿住。
巷尾的窄道里,三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正拽着陈超的胳膊往深处拖。
最前面那个黄毛叼着烟,烟蒂快烧到手指,另一只手死死拧着陈超的校服后领,布料被扯得变形,露出里面印着星际争霸logo的t恤角。
……
巷尾的窄道像条被遗忘的裂缝,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堆在墙角的废纸箱发着霉味,混着远处飘来的油烟气,闷得人胸口发紧。
晨光被两侧的老楼切得支离破碎,斜斜落在三个黄毛混混身上,把他们染得发绿的头发照得像团蔫了的杂草。
最前面那个黄毛个子最高,松垮的黑色t恤领口扯到锁骨,露出左胳膊上纹的半截骷髅头,烟卷叼在嘴角,烟灰摇摇欲坠。
他脚边扔着个瘪掉的可乐罐,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半圈,撞在陈超的帆布鞋上——陈超的书包早就被他一把薅掉,“哗啦”一声摔在碎玻璃碴上,拉链崩开,印着星际争霸logo的练习册封皮被划开道口子。
“跑啊?再跑一步试试?”
高个黄毛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烟蒂,火星子在陈超脚边溅开。
他伸手揪住陈超的校服后领,像拎着只待宰的鸡,把人往墙上推了推。
陈超后背撞在砖墙上,疼得龇牙,眼镜顺着鼻梁滑到鼻尖,镜片上沾了点灰,把混混们扭曲的脸映得更模糊。
“我没跑……”陈超的声音发颤,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说了,那是学校后墙,谁都能去,凭什么是你地盘?”
“凭什么?”旁边矮胖的黄毛突然凑上来,唾沫星子喷在陈超脸上,“就凭老子在这片区抽烟抽了三年!你小子昨天带着包‘红塔山’往那儿钻,当老子瞎?”他抬手戳了戳陈超的胸口,“是不是偷家里钱买的?赶紧交出来,不然今天让你横着出这条巷。”
陈超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那是我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给我爸买的生日礼物,我就放书包里没敢动……”
“生日礼物?”高个黄毛突然笑了,笑声像砂纸磨过铁皮,他伸手往陈超裤兜里掏,“我看是给老子买的‘孝敬’吧?搜搜就知道了。”
陈超猛地往后缩,却被第三个瘦高个混混从后面按住肩膀,那人力气极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动什么动?”瘦高个踹了踹他的膝盖弯,“识相点就把钱拿出来,不然不光要钱,你身上这件印着虫子的破t恤也得留下,老子正好缺块擦桌布。”
陈超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余光瞥见自己那件宝贝t恤的边角露在外面,那是他攒了两个月早饭钱买的限量款,印着虫族“刺蛇”的图案,平时连洗都小心翼翼。
他急得眼眶发红,挣扎着吼
“不准碰我的t恤!那是星际争霸的正版周边!”
“还正版?”高个黄毛已经从他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十块、五块,加起来不到五十。
他“啧”了声,把钱揣进自己兜里,反手就给了陈超一巴掌,“就这点?打发要饭的呢?”
巴掌打得不重,却带着羞辱的疼,陈超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眼镜彻底滑到下巴上。
他死死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
他想起昨天跟路明非说“小虎下盘虚”时的得意,现在才知道,真正的蛮横比小虎那套要恶心得多,像沾在鞋底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
“钱不够,t恤来凑。”瘦高个伸手就去拽陈超的衣领,布料被扯得“咯吱”响,刺蛇的图案被拽得变了形。“反正你这小屁孩也不配穿这个,不如给老子擦桌子……”
“住手!”
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喊,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这团黏糊糊的戾气里。
三个混混同时回头,看见晨光里站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额角还挂着汗,手里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正是路明非。
高个黄毛眯了眯眼,松开陈超的衣领,转身往巷口走,松垮的t恤下摆扫过堆在墙角的废纸箱,发出窸窸窣窣的响。
“又来个送死的?”他舔了舔刚才打过人的手背,嘴角咧开个难看的笑,“今天倒是巧,能凑齐两块擦桌布。”
窄道里的霉味更浓了,混着混混身上的汗味和烟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超看着路明非站在晨光里的身影,突然觉得刚才被抢走的那点钱、被扯变形的t恤,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人没像他喊的那样“快跑”,而是站在了这里。
陈超的喊声像被掐住的哨子,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音:“路明非!跑啊!别管我……”
路明非没动。
他甚至没听见陈超在喊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像有只蝉在叫。
刚才还稳稳沉在丹田的那团气,此刻突然炸开了,像被投入火星的汽油,“轰”地一下烧遍四肢百骸。
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松开了,书包“咚”地砸在地上,侧兜里的馒头滚出来,在满是玻璃碴的地上打了个滚,沾了层灰。
他没往前冲,反而往后撤了半步,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
晨光从他背后涌进来,把他的影子钉在巷口的青砖上,像块突然立起来的碑。
“不跑?”高个黄毛笑出声,抬手就往路明非脸上扇,“小屁孩还学人家摆架子?”
拳头带风扫过来时,路明非突然往左侧偏了偏。
这一下快得像被风吹动的草,刚好避开黄毛的手腕,同时右手攥紧书包带,往黄毛胳膊上砸过去。
帆布包撞在骨头缝里,发出闷响,黄毛“嗷”了一声,踉跄着退了半步。
“有点意思。”瘦高个吹了声口哨,从侧面扑过来,胳膊肘往路明非后腰顶。
路明非腰腹一收,丹田那团气猛地往下沉,像被按进水里的石头,硬生生矮了半寸——这是练“气随念走”时练出的巧劲,后腰擦着对方的肘尖躲开,却被带得往前趔趄,膝盖磕在砖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操!”矮胖黄毛从后面踹过来,正踢在路明非小腿上。
他踉跄着往前扑,额头差点撞在墙上,余光瞥见陈超被瘦高个按住肩膀,脸贴着墙,眼镜早掉在地上摔裂了。
那一瞬间,心里像有团干草被点燃了。
不是愤怒,也不是害怕,就是纯粹的灼烫。
他想起陈超在食堂分给他的番茄炒蛋,想起两人在练习册背面画的战术地图,想起路灯下那句“都是朋友”
这些碎片像被火烤化的糖,黏在心脏上,烫得他必须做点什么。
“放开他!”路明非吼出声,声音劈了叉,却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他抓起地上的碎砖块,往矮胖黄毛背上砸过去。
砖块没什么分量,却砸得对方嗷嗷叫,转身扑过来掐他脖子。
路明非低头躲开,书包从肩上滑下来,侧兜的馒头滚在地上,沾了层灰。
他不管不顾,拽着矮胖黄毛的胳膊往旁边拧——这是老头教的“卸力”,对付力气大的人最管用。
黄毛果然吃痛,骂骂咧咧地松了手,却抬脚往他肚子上踹。
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小腹上,路明非像被塞进了块冰,疼得弯下腰,胃里的酸水往上涌。
他想调动丹田的气,可那团火早就乱了,像被踩碎的火星,散得满地都是。
“路明非!”陈超突然挣脱瘦高个,往这边扑,却被瘦高个抓住头发往回扯,头皮被扯得通红。
高个黄毛趁机攥住路明非的后领,把他往墙上撞。
额头撞在砖缝里,麻意顺着天灵盖往下爬,眼跟前的东西都成了重影。
他看见黄毛的拳头又挥过来,想躲,可手脚像灌了铅,只能硬生生挨了一拳,打在嘴角上,血腥味瞬间漫进嘴里。
“还打不打?”黄毛揪着他的头发,把他脸往墙上按,“刚才不是挺能躲吗?再躲一个给老子看看!”
路明非说不出话,嘴里的血往喉咙里咽,呛得咳嗽。
可他还是死死盯着被按在墙上的陈超,那家伙正瞪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灰尘在下巴尖凝成水珠。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不知道。
以前被小虎抢作业时,他只会蹲在地上数蚂蚁。
可现在挨了打,嘴角淌着血,反而觉得心里那团火更旺了
就好像……陈超掉的眼泪,比他自己挨的打更疼。
“打够了没有?”瘦高个踹了踹路明非的脸,“再动废了你胳膊。”
路明非没动,也没说话。
他看着陈超被按在墙上的手,指甲抠进砖缝里,抠出几道白痕
高个黄毛见他不动了,啐了口唾沫,往他身上踢了两脚
“怂包。”
然后转身冲瘦高个抬下巴
“走了,晦气。”
三人骂骂咧咧地往巷外走,路过滚在地上的馒头时,还故意踩了两脚,把白花花的面踩成灰团。
巷子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两人的喘气声。
陈超挣脱开,跌跌撞撞跑过来,把路明非扶起来。
他的手在抖,摸到路明非嘴角的血时,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不起……都怪我……”
路明非摇摇头,想笑,却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嘶了声。
他捡起地上裂了镜片的眼镜,递还给陈超,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没事……他们没抢走你的t恤……”
陈超的t恤还好好穿在身上,只是领口被扯得更大了,刺蛇的图案歪歪扭扭,却没破。
他接过眼镜,手指抖得厉害,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不是呜咽,是放声大哭,把积攒的害怕和愧疚全倒了出来。
路明非靠着墙坐下,后背抵着冰凉的砖,才发现浑身都在疼。
小腿、肚子、嘴角、额头……像被拆开重组过。
他摸了摸内兜,召唤器的棱角硌着掌心,凉丝丝的,却奇异地让他定了定神。
刚才那团火还没灭,只是变成了温吞的热,在骨头缝里慢慢淌。
他看着陈超哭得直抽噎的背影,突然想起老头说的“修心”。
原来修心不是站在院子里练气,是明知打不过,还想往前冲;是嘴里淌着血,却觉得没护住朋友更疼;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救人”,喊得比自己的心跳还响。
巷口的晨光慢慢爬进来,照在两人身上。
陈超哭够了,抽噎着站起来,把路明非的书包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
“我带你去医院……”
路明非点了点头,暗自庆幸可以翘半天的课,虽然过程有点疼就是了
“果然……我还是最讨厌混的入了”